听齐询说明来意,苏沅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殿下的意思是,臣等为了蒙骗皇上,刻意编造天象记录?‘客星出东方,昼见如太白,芒角四射’这个天象实际上持续了二十三天,臣只是简要记录了几天而已。”
在齐询来苏家之前,他曾翻阅过相关的史书典籍,向监正询问过这份档案记载的现象究竟是什么。
通俗来说,就是天关星附近出现了一颗异常明亮的“客星”,白日可见,色赤白相间。当时苏沅认为这种异常现象预示祥瑞,正应在刚刚有孕的林贵妃身上。
可是他想破头,也无法想象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
齐询只道苏沅在虚张声势,淡淡一笑道:“本宫又不知道当时的天象,你当然怎么说都可以。”
苏沅笑声骤歇,脸上浮现出一丝嘲弄之色:“殿下连浑天仪都不知道怎么用吧?臣精研天象二十年,无愧于心,篡改记录对臣有什么好处!”
“抬高父皇的期待,再让他失望。既然吉象应在本宫身上,凶象和天灾自然也是因为本宫,试问谁还会青睐一个天生不祥的孩子呢?”
苏沅冷笑道:“殿下可知道,这份记录对后世研究天象有多大的影响吗?你觉得臣甘愿献祭毕生奉献的事业来害你,何尝不是一种狂妄!”
在苏沅义正言辞的逼问下,齐询愣住了。隔行如隔山,无论在此之前他翻阅过多少档案,都抵不过对方二十年的阅历。
难道他的猜想真的错了?
苏沅满意地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模样,语气越发风轻云淡:“一切都是上天的意思,非人力所能改变,殿下还是放弃吧。”
是上天在耍他?齐询当然不肯相信。这么多年来,多少人劝他认命,可他依然坚定地认为,他的命运不是由上天决定的。
等他参透苏沅的秘密,他要一并揭发出苏澄当年扣下奏折的阴谋。苏家获罪,没了后盾的皇后,便只是纸老虎而已。
齐询转身离开了苏家,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强撑着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他开始跟着钦天监监正学习浑天仪和水运仪象台的观测方法,虽然仍如雾里看花,但已能说出哪颗星星叫什么名字,并用仪器测量天体的入宿度。【1】
接触了这门学问,他才知道钦天监并不是夜里看看星星,然后上些阿谀奉承的奏折这么简单。
在使用那些仪器的时候,他不由得啧啧惊叹,学习用它来观测天空都花了他一番工夫,造它的人又该有着多么渊博的知识啊。
在学习的过程中,他越发觉得自己了解的还不够多,总是离真相还有一步之遥,就再也不能更进一步。
监正看着他废寝忘食的模样,也曾劝过他:“很少有人能在短时间内懂得那么多,苏大人也是自少年时就一直研究这门学问,殿下能做到现在这样已是难得了。”
齐询当然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如今奋力一搏,不仅是为了查出自己的身世,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当他沉湎于观测夜空无法自拔时,皇宫内外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乞巧节。
往年渊柔和令仪都是在程家过节的,可是自从齐瑛的婚事提上日程,她每日如坐针毡。到了这天,她便向皇后禀奏,召二人一起进宫陪伴自己。
早上,宫中女官就在御花园内设供案祭牛郎织女。因在宫中,她们求的不是姻缘,而是希望织女传授女红和智慧。
齐瑛带着女伴在御花园逛了一遭,却越逛越不耐烦:“一个仙女嫁给凡人,能有多大的智慧啊。”
她转过头,见渊柔已尴尬地转开脸,掩上了嘴:“我不是在说你哥哥啦,国公府的小将军,也算不上凡人吧。”
令仪冷笑一声,脸上的愤怒已是藏不住了:“织女嫁给牛郎,是为了反抗天庭的压迫。怎么在公主眼中,就成了愚蠢无知了?公主是真的一知半解,还是觉得别人的痛就不是痛了。”
齐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上仍不服输:“本宫就是随口说说嘛,你上纲上线什么?”
渊柔也劝道:“姐姐莫气,公主一向心直口快,绝对没有恶意的。她也是受皇宫约束久了的,怎么会不懂织女的困境呢?也许只是因为要成婚了,心里有些不安而已。”
她一番话说到了齐瑛的心里,差点让对方哭出声。
“还是姐姐懂我。”齐瑛握住了她的手,乜斜着眼看令仪,“不像某些人,显得自己多懂一样。”
“民女告退了,二位逛吧。”令仪转身向外走去,齐瑛忙命人去拦,也没阻挡住她的脚步。
各宫宫女都在兴致勃勃地为乞巧节做准备,没有人注意到她。令仪一口气走了好远,才停下来揉着酸痛的腿,靠在宫墙外休息。
前世她们之间就一直这样互不服软,大吵一架又和好,直到齐瑛远嫁番邦。
今生因为有性子柔软又善解人意的渊柔迁就她,想必齐瑛就不需要自己了吧。
她越想越伤心,抱着肩等了良久,身后并没有人追上来,一气之下,又举步向外走。
以前坐着轿辇,她并不觉得宫里的路有多难走。这时正在气头上,她巴不得赶紧出宫,看着前面漫长的甬道,气得大喊:“怎么还有这么远!”
门边忽然拐出一个捧着托盘的宫女,猝不及防地听到她一声喊,吓得手一抖,碗中药汁尽数泼在地上。
“你是谁呀?在这里鬼叫什么!”那宫女弯身捡起地上的碗和托盘,横眉立目地瞪着她,“好不容易拿来的药,全叫你碰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