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一点红痣,容颜阴柔,却天然带着一种浓稠的、阴鸷的压迫感。
这人,就是传说中残暴的奸佞之臣,九千岁崔玉响。
同为权臣,天下书生盛赞谢庭玄为芝兰玉树,白水鉴心。崔玉响却只能落得个天煞孤星、小儿止啼的名声。
前者出身清流贵族,玉质金相,是两榜状元,襟怀坦荡的君子。而他崔玉响出身穷苦,从宦臣一路爬到现在的高位,是皇帝最锋利的刀。诛杀良臣、霍乱宫闱、结党营私,该干的,不该干的他都干了。
最重要的是,去了势的男人大都心理扭曲。他从前还未在宫外建府,便在宫闱里玩死了不少容颜俊秀的小太监。而立之年,赐称九千岁之后,他更是藏都不藏了,在府中养了不少漂亮俊美的少年,肆意玩弄。
明明之前还在抱怨谢庭玄,想着不如入崔玉响府中当娈童。但此时此刻,林春澹却一点也不敢想了。
崔玉响阴鸷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满是兴味。
那种眼神,让他心里忍不住直发抖,像是被一条巨大的蟒蛇缠住,冰冷的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缓慢地舔舐着他的脸颊。
很恐怖。
林春澹有一种近似小动物的天性直觉,所以纵然谢庭玄冰冷如石,他也并不惧怕。可是这个九千岁不一样,他们明明离得很远,他却好像能嗅见他身上的血腥味。
少年纵然心机深沉,惯会演技,可他此生头遭遇到这样可怕的人。即使再三控制表情,紧紧抿着唇,但惧意还是自从眼底一点点地漏出来。
他自以为藏得很好,可在崔玉响这样风霜刀剑十几年的人眼中,不过是动物幼崽、譬如小犬见到陌生人时,那强装镇定凶悍的样子。
明明犬牙都没有长出,明明小狗眼圆溜溜的,一派天真无邪的愚蠢。丢根骨头便能放下警惕心,摇着尾巴绕圈围蹭。
漂亮,可爱,又愚蠢。
崔玉响喜欢这样的孩子。于是他掀着官袍的衣角,缓缓从马车上走下。他在少年面前站定,俯身伸出手臂,唇边笑意更浓:“怎得这么怕我?我又不是妖怪,不会吃了你。”
他唇边弧度越大,林春澹越是胆战心惊。他垂着的睫毛轻轻颤抖,目光所及之处,是伸到他面前的,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
不敢去搭,害怕上面抹了毒药似的。
又不敢不搭,崔玉响阴晴不定,当街砍了他的头都有可能。
于是伸出手,颤巍巍地放在九千岁的手上。
但手臂颤得,像是八十岁老太附身一样,林春澹心里哭丧着脸,大骂死手,谁让你抖了啊!!
崔玉响比他高很多,低头看着少年这幅模样,心里越发满意,面上笑意也愈浓。他瞥见林春澹膝盖处沾着的血迹,便让少年上他的马车,送他回去。
林春澹不敢拒绝。
只是在想,崔玉响真的是活人吗?刚刚握住他手的那几瞬,只觉得好像沾到了冰块一样。是死人吗?是鬼吗?
还是,妖怪。仔细想想,他长相如此艳丽阴柔,说不定真是什么妖魔鬼怪化成的,据说蛇就是凉的……
好可怕,崔玉响好可怕。
他脑中想法万千,思绪乱糟糟地便上了马车。
少年动作拘谨,即使上了马车也只敢躲在角落里。但这样反而让崔玉响眉目舒展,慢条斯理地卷起官服袖口,倚在裘毛靠垫上,支着额头若有所思地问:“你住在何处。”
林春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谢崔两人分属两派,本就不对付,加之他身份特殊,更不敢说自己是谢庭玄的人了。
他刚想找机会搪塞过去,便听见崔玉响语调低幽:“你要拒绝我。”
不是询问,而是逼迫,言外之意是——你敢拒绝我?
林春澹不敢,这些狗官一个比一个狠毒,而他无权无势,谁也得罪不起。
“不敢。”
少年抿着唇装作纠结的样子,可怜巴巴地开口:“只是大人,我住在城北,很远。您能捎我一段,小人便很感激了。”
林春澹颇为聪颖,也会使些迂回手段。话里虽然回答了崔玉响的问题,却也没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顺便还用装乖的手法,降低男人的警惕心。
可惜这招不顶用。
崔玉响发髻束在官帽里,此刻微微侧躺,几缕碎发散落眉下,更显他眼神幽暗。他笑着问,“城北都是些高官贵门,你住哪家,我能将你送到。”
他虽然在笑,但目光里的压迫却让人不寒而栗。
逼得林春澹额角淌下冷汗。他还想扯谎,视线却不小心和男人撞上,顿时不敢了。
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回答:“回九千岁,小人住在谢府。”
谢府?
朝中的高官有几个姓谢的,不就那个装模作样的谢庭玄。崔玉响上下打量着少年,他虽然穿得简陋了些,但纤细白皙的手指,无斑无痕的白嫩脸蛋,娇娇怯怯的样子,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少爷。
谢庭玄新纳的男妾,林敬廉的儿子,本来要送给他的那个庶子春澹。
有趣。
男人的目光越发放肆起来,他终于想起刚刚初见少年,那股没由来的熟悉是从何而来。之前,林敬廉给他送过少年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