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谢谢的是我。”张东铭声音发紧,“要不是收养了睿睿,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他想起那些深夜,年幼的陆睿在睡梦中哭着喊“爸爸”的样子’。
这次,张东铭向上级请假,开车送陆远川来到了他的老家,接他的儿子,陆睿。
这时,陆睿从院子走出来了。
“睿娃子,来,这是你爹。你爹还活着,你看,他来接你啦!”张老爹看到陆睿家里走出来,说道。
张老爹颤抖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着,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衣角,浑浊的双眼闪烁着泪光。
老人上前两步,却又怕惊着孩子似的停下,只是不住地指着站在吉普车旁的高大身影。
陆睿僵在原地,手中的小人书“啪嗒”一声掉在泥地上。
少年清瘦的脸庞瞬间血色尽褪,那双与陆远川如出一辙的凤眼睁得极大,嘴唇轻轻颤抖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睿娃子……”张母抹着眼泪上前,想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却被陆远川一个箭步抢先。
军人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儿子的肩膀,却在触碰的瞬间放轻了力道,仿佛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陆远川喉结滚动了几下,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睿睿,是爸爸……”
他缓缓摘下军帽,露出那道横贯眉骨的疤痕,“爸爸回来了。”
阳光穿过梧桐树的缝隙,在父子俩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睿突然伸手触碰父亲脸上的伤疤,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浑身一震,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我……我知道。”少年哽咽着挤出几个字,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那是陆远川三年前寄回家的最后一张军装照,边缘已经被摩挲得起毛,“我每天都...都等着……”
陆睿瘦弱的身躯猛地撞进父亲怀里,像归巢的雏鸟终于寻到庇护。
少年的呜咽声闷在军装前襟,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三枚闪着冷光的军功章。
他攥着父亲衣角的手指关节发白,仿佛生怕一松手,这个温暖的怀抱又会消失不见。
陆远川的喉结剧烈滚动着,狙击手稳定的手掌此刻竟微微发抖。
他缓缓收拢双臂,将儿子单薄的身子圈进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少年柔软的发旋上,鼻腔里充盈着肥皂和阳光的气息。
“爸在这儿。”他沙哑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右手生疏地拍抚着儿子瘦削的背脊。
陆睿从父亲怀里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却看见那道横贯眉骨的伤疤也泛着水光。
他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疤痕,就像触碰一个不敢置信的梦。
“爸爸……”
夕阳的余晖洒在父子相拥的身影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融进了斑驳的土墙里。
围观的村民们突然安静下来,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约而同地抹起了眼角。
等到陆睿的抽噎渐渐平息,陆远川用拇指轻轻抹去儿子脸上的泪痕,这才缓缓直起身。
军装前襟湿了一大片,勋章被泪水洗得发亮。
他拍了拍陆睿单薄的肩膀,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惯于握枪的军人。
“走,跟爸进去。”他低声道,右手却仍紧紧握着儿子的手腕,仿佛生怕一松手少年就会消失。
张东铭在前头引路,不时回头看一眼,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伸手推开张家那扇斑驳的木门,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张家堂屋里已经挤满了人。
村主任和村支书早得了消息,特意换了身还算体面的中山装赶来。
“陆团长,您能平安归来,真是我们青山大队的福气啊!”村支书抢先迎上来,双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才伸出来。
陆远川抬手回了个标准的军礼,动作干净利落:“各位同志客气了。今日我来纯属私事,不必兴师动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威严。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连趴在窗边看热闹的孩子们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这……”村长搓着手,目光在陆睿和陆远川之间来回游移,“陆团长难得来我们大队,我们大队理应……”
“多谢好意。”陆远川打断道,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和张家有些家事要谈。”
村支书看得出陆远川想要清场的意味。
“是是,是我们考虑不周。”村支书连连点头,转身对围观的村民挥手,“都散了吧,让陆团长好好休息。”
张老爹粗糙的大手在裤腿上蹭了蹭,眼眶通红地抬起头:“陆团长,您这话可折煞我们了。”
老人声音哽咽,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的裂痕,“您救了东铭的命,我们老张家……就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不完啊!”
张母撩起围裙不住地抹泪,发髻散了几缕银丝也顾不上拢:“睿娃子这么懂事的孩子……能照看他,是我们的福分。而且我们也没有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们二老照顾了陆睿多年,我都应当感谢你们!”陆远川给张老爹和张婶敬礼。
陆远川霍然起身,军靴在地面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他挺直腰背,右手五指并拢,以一个标准的军礼停在太阳穴旁。
夕阳从窗外斜射进来,为他刚毅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军装袖口的铜纽扣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东铭不仅是我的战友,更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战场上守护彼此,这本就是军人的天职。”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在安静的堂屋里回荡,“但您二老照顾睿睿这么多年……”
说到这里,他喉头明显哽了一下,眉骨上的伤疤微微抽动,“这份恩情,陆远川永世不忘。”
张老爹慌忙站起来,布满老茧的手在空中无措地摆动:“使不得!陆团长您这礼太重了……”
陆睿站在父亲身旁,看着这个向来挺拔如松的男人为他弯下腰去。
陆睿突然发现,父亲后颈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藏在衣领下——那是子弹擦过的痕迹,比他记忆中又添了几处新伤。
张东铭红着眼眶别过脸去,拳头在腿侧攥得发白。
礼毕,陆远川轻轻按住儿子的肩膀。
少年单薄的身躯在他掌心下微微发抖,却努力挺直了脊背。
这一刻,三年的分离、误解与苦难,都在这个庄重的军礼中得到了最郑重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