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然在顾清泽抱着他的时候意识就已经开始渐渐消散了，他在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血液都流尽了。他似乎感觉不到内脏传来的阵阵疼痛了。

他只知道自己最后可能死在老大怀里了吧。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那些更高等的文明。

老大呢？老大应该会被奇亚人抓住了吧，老大会不会有事啊，老大一定要活下去啊。都怪自己。要不是自己拖累了老大老大应该能够活下去吧。

漾然，你到死了都没有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啊。还拖累了老大。

老大会不会怪我啊。非要和老大一起出来。漾然你可真能逞英雄。

到了这里，漾然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了，只是沉沉睡了过去。

他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在一叶扁舟上起起落落。周遭柔软的触感让漾然感到很舒适。

自己是来到天堂了吗？漾然如是想。

小的时候听过一些神话，东方的，西方的都有。

东方的神话是从费伦带过来的画本子里的，里面死去的人取得地方叫地府。只不过画本上的地府看着就很阴冷。

西方的大多数神话是教堂里的神父和修女和他讲的。他们说人死后如果心脏的重量小于一根羽毛那么他就能上天堂。否则是地狱。

那时候的漾然并不理解为什么心脏能够轻过羽毛；后来他明白那指的是一个人的品质。

自己不太可能上天堂吧。他害死了老大，他害死了人类基地的所有人。

他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活该下地狱。

但是身体上传来的丝丝缕缕的疼痛感却又把他拉回了人世。

漾然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但是无论是触感，声音，还是疼痛都提醒着他尚在人世。

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漾然想不明白。有天外的神使拯救了他和老大吗？

他能感受到有人再给他注射些什么，又有人在他的肚子上摸来摸去。

少许的疼痛感让睡梦中的漾然皱了皱眉。

身旁的人并没有因此停下动作，继续着手术。

漾然的被辐射程度太高了，仅仅是注射疫苗已经不够用了。

针对人类的抗辐射疫苗在十多年前就被研究出来来了。即便这些科研人员不知道研究这个东西的意义何在。

直到今天终于用在了一个人类身上。

疫苗的作用很显著，那些腐烂的组织很快停止了腐烂，回到了正常的生命周期。

但是仍有些严重腐烂的器官需要更换。

免疫排斥反应。这是起亚人早在他们进行星际侵略之前就已经解决的问题。

疼痛感再次消失。这让漾然越发怀疑自己的处境。他迫切地想睁开眼睛。

顾清泽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已经多少天没有睡过觉了，顾清泽都有些记不清了。今夜亦是无眠。

他开始思量明天见到漾然之后该说些什么。

该如何解释，该如何道明。

顾清泽太迷茫了。他从来没有预想过这样的场景。

即便人类处境艰难，顾清泽也从没有站在与漾然如此矛盾的立场中。

到目前为止，他能确定，顾泽完全没有让他回到人类基地的打算。抹除他的记忆，不过是想让他以奇亚人的身份这里生活。

他也没有想到顾泽会这么做。他对自己这么在意吗。

他对母亲真的是爱吗？

顾清泽没有时间再思考这些问题了，他必须开始规划接下来的七天了。

他作为人类，作为“顾清泽”的最后七天。

他能陪伴他的最后七天。

七天之后，顾清泽想，自己跟死了没有什么区别吧。

他一方面希望顾泽不会去继续讨伐人类。另一方面他不希望顾泽借他的手，或者说是奇亚人“顾清泽”会继续伤害人类。

无疑地，那是杀人诛心。

顾清泽不太敢想以后的事情了。

他现在能放眼的只有现在。

黎明破晓，顾清泽坐在床边，惴惴不安。

顾泽给他的时间范围是6:42-7:31，两者的时间差大于三十分钟。

但是他还是6:42就赶到了医疗部，站在维生装置前，附身趴附在玻璃舱前，惶恐地期待着眼前的人尽早醒来。

阳光打了进来。黎明早早地破晓了。

漾然似乎听到了光线落在耳边的声响，努力睁开了眼睛。

映入视线的是一个既模糊又熟悉的身影。漾然的眼睛努力聚焦。当他看清注视着他的人之后，竟是一阵宽心。至少自己没有害死老大。

顾清泽紧紧触碰着玻璃罩，似乎想通过那层厚实的固体触碰所爱之人。

漾然想发出声音，但是目前的情况不允许。

紧紧是凭着口型，顾清泽便知道漾然想要说什么。

“老大。”

“我在呢，我在呢，你好好休息，别说话了好不好？”顾清泽泪眼婆娑地望着漾然，漾然还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应该是一些宽慰的话吧。

漾然还是没弄懂自己在哪里。

眼睛睁睁合合，看到的始终是顾清泽。顾清泽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他是真的听不见呀。

漾然无奈地想着。

身后的医护人员刚要开口，就感觉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头，是顾泽。

他刚要出声，顾泽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工作人员识趣地出去了。

顾泽轻轻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看着顾清泽。

这孩子怎么那么能哭呢。

顾泽想着。即便漾然还是很困，但是他还是努力睁着眼睛。

漾然向上费力地伸着手。直到两人的手心隔着玻璃罩紧紧相贴。

顾清泽的哽咽声更大了。泪大滴大滴地达到玻璃罩上。

他的脑门紧紧贴着玻璃舱。身形微微颤抖着。

自己这不是好好的嘛。

他的老大太爱哭啦。至少在他面前。

漾然实在是累了。手慢慢掉了下去，眼睛也在慢慢合上。

顾清泽没有动。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虔诚地半跪在地上，看着玻璃罩里的人，用眼睛描绘着他的样子。

他太怕忘记他了。他一遍又一遍地临摹着。不切实际地希望自己能在被抹除记忆后依旧能记住他。

顾泽坐在他的后边，这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何为活生生的人。

那是和沈舒安在一起的时候才有的感受。他却在他们共同的孩子身上感受到了第二次。

地球上有很多奇亚星上没有的东西。包括美食，服饰，文化习俗。如果把整个宇宙当做一块陆地的话，那么这可能算是“地域差异”吧？

顾泽还记得他和沈舒安的第一次相遇。

那是一个繁华的街道，距离顾泽刚刚到达地球不久，他还在四处摸索着这个星球的状态。

一群女生在前面叽叽喳喳。

“诶，你看那边那个好帅！”女生说话的声音不算太小，指着顾泽说道。

沈舒安向着所指的方向看去，两个人默然对视。

沈舒安的脸一瞬间红到爆炸。

“你瞎指什么呀！”沈舒安赶紧收回目光，往下掰着同伴的手。

“我们安安大美女害羞啦！”旁边是伙伴的调笑声。

“才没有呢！”

顾泽看到沈舒安的那一刻也失了神。他没想到自己会一见钟情于一个人类女孩。

这个在L33升阶考核都没有紧张的年轻执行官第一次慌了神。害羞地挠了挠脑袋。这个行为在当时看起来可能有点傻吧。

还没等顾泽反应过来，沈舒安却已经跳到了他的面前。

“内个，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沈舒安拿出手机，上面的二维码不断闪烁，眼前的女孩显得大方又局促。眼神不断闪动着。

“呃，好！”顾泽也拿出相同的设备，扫描了二维码。

旁边的女生们还在起哄。

“内个我叫沈舒安，很高兴认识你！”女孩说完话就走了。

不远处传来女生可爱的咆哮声，

“你们真烦人！”

紧接着是一阵哄笑。

晚上好呀。

顾泽在消息的后面还加了一个表情包。

沈舒安在家里抱着枕头，灯没有开，手机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沈舒安本就红扑扑的脸显得更红了。

晚上好！

沈舒安的手指来回敲打着屏幕，极快地回复着。

方便给个备注吗？

呃，什么备注？

就是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