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街巷里的爆竹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
温棠梨抱着锦被在榻上翻来覆去,楼下的喧闹透过窗户一阵阵传来。
自从离开温府后,温棠梨便在素帛居住了下来,一楼卖布料,二楼制成衣,而此刻她躺着的三楼寝阁,正对着城内最热闹的长街。
“早知这般吵闹,干脆就住燕姨那儿了……”
铜镜里映出张憔悴的小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窗外又传来货郎的叫卖声,混着孩童追逐的嬉笑。她掬一捧温水拍在脸上,流水总算驱散了几分睡意。
这个年,按照道理来说,温棠梨应该在温府过,和“家人”一起。
朱门高墙内,此刻想必已挂满红灯笼,后厨正蒸着团团圆圆的糯米珍珠丸子。
可她只要想到要和温晋同桌用膳,还要对着王氏强装笑脸,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怕是连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这样想想,与其在那边虚与委蛇,不如自己图个清净。
翠微被温芷筠唤回府里帮忙,说是帮忙,实则是给她机会与旧日姐妹团聚。
如今偌大的素帛居,就剩临雨和小白陪着她。在温棠梨的软磨硬泡下,小白终于愿意进素帛居的大门了。
“啊?我这样的人不用穿新衣服的。”小白局促地搓着皲裂的手,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后缩,但一双残腿还留在原地。
温棠梨早备好一套棉袍,袖口还絮着新棉花,她笑,“新年穿新衣,来年才能交好运!往后还有更好的要给你呢。”
“温小姐……”他哽咽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用袖口抹眼睛,“你人真好。”
“小姐,今儿除夕夜,您可有想吃的?”临雨挽着袖子从厨房探出头来,灶台上的蒸笼正冒着白蒙蒙的热气,“我琢磨着炖条鲈鱼,再烧个八宝豆腐,配个清炒时蔬。咱们三人吃,正好不浪费。”
“都好,你做的我都爱吃。”温棠梨向来有什么吃什么,他没有忌口,口味也不刁钻。
“那小白呢?都吃啊?”
“都吃!”小白应道,这样平凡的年夜饭,于他而言,却是出生后头一遭。
“行,今天你们每个人都得给我吃个两碗大米饭。”
厨房飘出的炊烟裹着酱香,在梁间缠绵不去。温棠梨原想帮忙,可每次刚挨近灶台就被临雨拿着锅铲赶出来。
温棠梨见她忙来忙去,她却不肯让温棠梨帮忙,每当温棠梨要靠近厨房就会被临雨赶出去。
温棠梨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干,为了让素帛居有浓厚的过年氛围,她此刻正踮脚往门楣上贴福字。
“温五小姐真是心灵手巧。”
转头望去,裴砚之不知何时已立在阶下,大氅上还落着雪粒,正仰着脸冲她笑。
温棠梨连忙贴好了下来,裴砚之帮着收起木梯子,两人一起朝素帛居内走去。
“你怎么来了?”
“不介意我来蹭顿饭吧?”
温棠梨似乎不明白,裴砚之为什么不跟着家里人一起吃饭?
屋内飘来八宝饭的甜香,临雨正巧掀帘出来,惊得差点摔了手中的醋碟,“裴、裴公子?”
裴砚之从容地解下大氅,“叨扰了。”
他袖中滑出个油纸包,“路上买的蜜渍金橘,权当加个菜。”
温棠梨轻叹一声,唇角却忍不住翘起,“来吧来吧,横竖也不多你一双筷子。”
她故意板起脸,眼底却漾着笑意,尾音上扬,“谁敢饿着咱们裴二公子呀?”
“裴二公子身子可大好了?”她边引他入内边问。
裴砚之立刻挺直腰板,“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说罢还夸张地比划了两下拳脚。
温棠梨被他这模样逗得掩口轻笑,却见他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着她的鬓角,“怎么?见我好全了,你反倒不高兴?”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温棠梨顿时僵在原地。
半晌后,她才想起辩解,“我这是……关、关心你还有错了?”
裴砚之看她闪烁的眼神,心里藏着的心事在那双黑眸的倒影里被映得无处躲藏。
“好啦,好啦,别盯着我看了。”温棠梨笑着将他推走坐到板凳上。
临雨陪伴江今禾多年,继而又照顾起温棠梨的饮食,她做饭的手艺那是一级棒。
那条鲈鱼卧在青瓷盘中,鱼身缀着姜丝葱段,鱼肉用筷子轻轻一拨就松散开来,露出雪白的蒜瓣肉,蘸着盘底琥珀色的豉油,入口鲜甜。
“吼!!!”
温棠梨高举双手,腕间镯子滑到关节上方,被细皮嫩肉卡住。
八宝豆腐在砂锅里咕嘟作响,嫩白的豆腐嵌着虾仁、香菇、笋丁,金黄的蟹粉在汤面漾开涟漪。
临雨端上来前,还撒了把青蒜末,热油“滋啦”一激,香气勾得人味蕾大动。
裴砚之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棠梨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如何?我们临雨嬷嬷的手艺,可比那些御厨强多了吧?”
“好吃。”他简简单单两个字,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算什么评价嘛!一点情绪价值都没有!
温棠梨撇撇嘴,冲他吐了吐舌头,
当季的霜打白菜炒得碧绿生青,菜帮子脆甜,菜叶子软糯,临雨特意添了朵新摘的冬菇提鲜。小白扒着饭碗,连菜汤都拌了米饭吃。
小白拿筷子夹起一块鱼肉,闭着眼睛放进嘴里,在嘴巴里细细品尝后咽下去,他睁大了双眼,眉毛飞扬,“好吃,好吃,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看看,看看,这才叫情绪价值!
温棠梨得意地朝裴砚之飞了个眼风,却见那人正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裴砚之慢条斯理地擦净嘴角,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打牌来不来?”
这厮莫不是把素帛居当自己后院了?
温棠梨问她,“两个人打什么牌?”
裴砚之指向老人和小孩,仿佛再说,看四个人。
话未说完,临雨已经吓得连连摆手,小白更是缩着脖子直往门边蹭。
温棠梨气得发笑,“你要不要点脸啊?裴砚之。”
“打牌吗?加我一个!”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个俏丽活泼的身影跑了进来,温芷筠裹着一身臃肿的貂绒大氅,那裘衣毛色驳杂,领口还滑稽地翻出一圈灰鼠毛,衬得她那张明艳的小脸都小了一圈。
温芷筠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京城里出了名的会玩。
斗鸡走狗,骑马射柳,但凡有个新鲜玩意儿,准能瞧见她挤在最前头的身影。
此刻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见牌桌上还缺人,当即扭头朝门外喊:“哥!你磨蹭什么呢?蚂蚁都比你脚程快!”
温阮慢悠悠踱进来,他抬眼瞧见裴砚之,当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大哥?大姐?你们怎么会来这儿?”温棠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