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托着腮,眼珠滴溜溜转着。
当然还有其他的传闻,说什么清明到了,嘴里嚷嚷着,“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说是鬼魂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嫡母王氏远远地瞧着,没有多说什么,温棠梨来找温馨,两人一拍即合,有各种小手段,她拦是拦不住的。
当时,王氏假笑着迎接温棠梨回府的那晚,一个夜里惊醒了三、四回。
但看她回来的半个月都没整出什么幺蛾子,她便又宽松下心来。
之后她能看见温馨的变化,知书达理又谈笑自若,温棠梨教她数理,温馨帮着王氏做了很多工作。
王氏居然谋生了“这样好像也还不错”的念头。
她摇摇头,这简直太可怕了。
这段时光如同偷来的浮生闲日,在清明细雨中渐渐朦胧。
祠堂前,仆从们捧着香烛来回穿梭,却无人敢让温棠梨搭手,她静静立在廊下。
祖祭的操办跟温棠梨没太大关系,但她要参加,江今禾入不了祠堂,温棠梨可在族谱上。
尽管她再怎么厌恶,但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半来自温家的血脉。
温棠梨把祠堂牢牢地记在脑海里,晚上她如愿地见到了银翎。
“别告诉裴砚之。”她的声音很轻。
银翎:“这样好吗?”
正因她的隐瞒,才让两人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整整快三个月,温棠梨去找了他少说十几次,但他一次都没有选择来见她。
温棠梨不知道该怎么去哄一个连面都见不到,话都说不了的人。
可能缘分止步于此吧。
温棠梨忽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我骗他的还少么?不差这一桩。只是……不知该如何偿你这人情。”
“不必,我想要的,已经到手了。”银翎说。
温棠梨心头蓦地一动,那些藏在棺材里的金器也许银翎已经觊觎许久了。
他是北疆人,对那些器物心动没问题。
他去盗墓,温棠梨就花钱给他擦屁股,她再次感慨,钱真是个万能的东西,她用钱粉饰太平。
翌日清晨,温棠梨着一袭素白襦裙,衣服上全无半朵绣花暗纹。
祠堂内香烟缭绕,温晋跪在蒲团上絮絮低语,声音时高时低。
温馨进去时脚步轻快,出来时却眼圈微红。
轮到温棠梨时,她跨过那道斑驳的门槛,看见长案上整齐排列的木质牌位,三根线香青烟袅袅,白烛泪堆成小小的山丘,供品间的纸元宝金灿灿的。
她接过管家递来的香,火星在香头上明明灭灭。
跪下的瞬间,蒲团里的荞麦壳发出细微的声响,温棠梨俯身时,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光可鉴人的青砖地上扭曲变形,与那些牌位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管事让她跟着念。
“一愿子孙和睦,家门兴盛,老少安康,诸事顺遂”。
“二愿后辈勤学上进,工作顺遂,承先辈志,兴家族业”。
“三盼家族风调雨顺,家宅安宁,无病无灾,福气常伴”。
温棠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念出这些美好祝愿的。
香炉里的灰积了厚厚一层,恰如这些年她在温家咽下的所有委屈与愤恨。
“请起吧,温五小姐。”管事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拉出。
温棠梨缓缓起身,她跟在管事的身后,带管事的身影消失在眼底,她仍旧没有迈出祠堂的大门,她回眸,远远地望着那些牌位。
“愣着干嘛?还不出来?”温晋的语气带着一贯的倨傲。
温晋瞳孔骤然紧缩,他看见温棠梨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打火石。
“咔嚓”一声,点燃的火苗落到她身上,温棠梨素白的衣袖在火光中翻飞,宛如一只扑火的枯蝶。
紧接着第二簇火苗坠地,柴油遇火即燃,火舌转眼间就舔上了祖宗牌位。
“温棠梨!你干了什么!”温晋的怒吼被热浪冲散。
温棠梨站在火海中央,火光为她苍白的脸庞镀上金红。那些牌位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发出噼啪的哀鸣。
这场大火会改变很多东西。
火浪翻卷间,她看见温晋扭曲的面容,此刻终于露出了她期盼已久的,惊恐万状的表情。
“温棠梨!别离开我!”温馨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破浓烟,却被王氏死死按在怀中。
王氏此刻恨毒了她,王氏早该知道的,温棠梨不出声,指定在作妖,但是一动起来就敢烧祠堂的还是第一个。
“你们这群废物!愣着干什么!”王氏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她一脚踹翻哆哆嗦嗦的管事,“去灭火啊!”
火舌吞吐间,一桶桶水泼上去竟化作蒸腾的白雾,火势反而愈演愈烈,将半边夜空都染成血色。
火势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冲天的黑烟遮罩了小片京城的天空,裴砚之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冲破了人群,焦黑的残垣断壁间,火星纷飞。
他随手抓住一个灰头土脸的侍卫,指节几乎要掐进对方皮肉,“温棠梨呢?”
侍卫战战兢兢的回答让他的世界骤然寂静。裴砚之的手颓然垂下,他慌了,踉跄着后退两步。
“温棠梨,我只是想你哄哄我,你这个铁石心肠的人!只会盘算着利用我!我恨你!温棠梨!我恨你!!!”
我恨你,恨你给的承诺像风一样,吹过就散。
恨你眼底的温柔不过是镜花水月,我伸手去捞,只掬得满心寒凉。
泪水砸在焦土上,洇出深色的痕。裴砚之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的不知是烟灰还是泪渍。
我明明知道这一切,为什么还是把所有的期待、热情、眼泪都压在了一个不会为自己停留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