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Saw Your Face
《东京别恋》又名《雪落辛纳塔》,背景设置在上个世纪最喧嚣的五十年间。民众那残破灰暗的家乡还没收拾好一战带来的社会问题,野心家们又极快地收拾出了为下一次世界矛盾供能的人口和政策。跟着文物白手套来到东京的amber和逃出丈夫家后沦为妓女的京子相遇了。amber的监护人因为喜爱京子,选择用钞票说服老鸨,让她住到了自己的房子里。监护人马上死于酗酒后的交通事故,而amber得到了一大笔遗产。二战开始后她试图说服京子,两人能一起离开东京去往美国,却被看似并不坚强的京子拒绝。电影结尾时,amber对着最后收到的明信片上的地址回到1980年的东京,却发现京子大概率已经死在广岛。
这个选题和历史背景的设置其实很考验编剧的功底。多一分则太愤恨造作,少一分又显得太浅薄无知,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影片导演会选在柏林电影节首映,首先他被德派的老头青睐,其次没有人敢拿敏感话题在此地造次。
大段的空镜头。白到茫然的雪地和逐渐暗下去的灰色天空,细看才捉到那粒小小的黑色人影,一动一动,慢得像虫爬。半死不活的夕阳像一颗上好的鸡心,从一条一条细细长长的刀痕中淌出许多血来。
雪那样大,京子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路。
她想到回家是死,不回也要死,一下子软下腿来,轻飘飘地朝左一歪就倒在雪里,等着温度慢慢夺去自己生命的鲜活。
战争结束的第一年,母亲和她带着弟弟住回了郊区的老房子,因为补贴一直下不来,没有炭火取暖的冬天又很难熬。那时,路旁躺着许多面孔朝下的尸体。大多是女子装束,年龄有大有小,也有被扒光了衣物横在雪地里的,青白的皮肤表面是莹莹的雪光,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反射出不详的哀怨。
现在自己也倒下来了。会有人来扒我的衣服吗?会有人去看我的脸吗?京子感到雪花一层一层地在自己身上积压着,脑中控制不住地回想起战斗机划过头顶时那些不受控的战栗,耳边再次响起了刺耳而徒劳的防空警报,这一切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又或者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明天天不亮的时候,自己要再被叫起来去干活。
然而她再次醒来了,置身于一张干净的单人床上,半裸着的女孩在门边翻弄着和服衣领,妈妈桑的声音越来越近。桃子,你快一点,不要让客人等急了!
后来这间房间由她和桃子一起平分。她还是叫京子,因为妈妈桑觉得这个名字“喜庆”,然而喜庆有什么用呢?换不来钱,换不来同行瞧得起人,换不来妈妈桑的笑,自然也没有一日三餐的好福气。比起她那张毛绒绒的、装着两颗大黑眼珠的小孩子脸,大家更喜欢圆润丰腴的桃子。桃子!桃子!乱糟糟的人声里,一个捧着酒杯的男人笑嘻嘻地钻出来,今晚你有空吗?桃子!我真想你,好久不见啦!
没有人这样去喊京子,所以捡她回来的妈妈桑总是摇头叹气,觉得自己想错了现在男人的口味,怎么回事呢?她摇头晃脑,一边啧啧地数落一边盛出薄薄一碗稀粥。行了,吃吧!不是孤儿院,但也少不了你的份!
直到一个金头发的外国男人走进来,略过栏杆后涂了白粉和胭脂的女人,在排山倒海的期待笑容里挑中了她。
哎呀!先生,真巧!妈妈桑的皱纹里简直要开出花来。她还是处女。
接着回头,眼神精明得意,催促般喊道,京子,去换衣服!
离远了看,京子只看到他抬起头,新奇地打量着大院里的一切。他微笑,大概不明白此刻所有女人的嫉妒心可以化成火焰吞噬那个幸运的丫头。京子?京子……不用换,也不要化妆。他只是这样说,我就要这样。
这个镜头真美啊。长长的黑色头发垂下栏杆,隔着一根一根旧木头和灰白的单色裙子,是女孩纤细的身体和装满雾气的眼睛。平心而论,老鸨是会挑女人的。大眼睛,翘鼻子,嘴唇很秀气,只是唇珠不明显,不魅——桃子曾这么评价道。要是你让男人在床上想起自己的女儿了,那怎么办呢?
京子想了想。我爸以为我死在村外了。
桃子叹了一口气。唉!我爸大概也死了。要是他没死,我妈不敢拿我去换粮食。
她一直很痛,被迫承受着他的重量和粗鲁。其实没有人和京子说过做这件事的真正感受。待了很久的女人们好像已经淡然,任由一个又一个男人经过自己,而同房间的桃子则一直说要对男人温柔,要享受,但如果感觉到痛,一定要叫。所以京子几乎从开始叫到结束。最后她趴在男人毛茸茸的胸脯上,仔细打量着他高高的鼻梁和蓝色眼睛,觉得他大概很满意。
所以当男人让京子跟自己走的时候,京子没有妈妈桑那样惊讶。赎身是很麻烦的,但钞票替他办到了这件事,而且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来头不小,最好不要轻易去得罪。
当天晚上她就坐车到了市中心。那个男人做自我介绍时的语句是如此含糊不清,乃至于观众在影片结束后才能明白导演刻意安排的苦心。第三世界无法看到上层全貌的,但身为代理人的女儿、那个名为“资本”的小女孩却近到京子床前,大胆地打招呼。
她说她叫amber。
大约比自己小两三岁的样子,鼻子和嘴唇的形状与男人极其相似,头发也是金灿灿的,却不像腐朽老旧的金币像太阳。
看着京子依然迷惑的眼神,amber用笔写出片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