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匆匆忙忙地办起丧事。
其实韩家人对韩亚的离去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他病了太多年,看起来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可真到了他离去的时候,却没人能说自己是平静的。
甚至包括兰夕。
从被冲喜来到百草村至今,他觉得所有的经历似乎是一场梦。韩亚没了,是不是梦该醒了?
没有,他还在深渊中。
韩亚临去前的话不是嘱托,更像是诅咒。对一个他未曾得到的人,他要用最令人震颤的方式箍住。
这一招也许对心虚之人管用,可韩亚面对的是坦坦荡荡的兰夕啊。
已经对韩亚充分了解的兰夕,心中只剩麻木。他没想逃,对留不留也不太有所谓,整个人只是木木的。
麻布丧服极为粗糙,边缘故作不齐整,想透过一件衣服表达生者的哀痛。
让兰夕穿,兰夕就穿,让他跪他便跪。在黑夜里,他守灵,与遗体共处一室。室内只余暗色的烛火,并不能照清什么。
他规规矩矩地做着所有应该做的事,独独在丧礼上应该痛哭时,没有哭出来。
人们说,哭声代表妻对夫的哀悼和思念。
可那人是兰夕的夫君吗?不是,至少兰夕不这样想。
如果没有那些糟心事,韩亚只是兰夕敬重的一位兄长的话,他大概还能哭出来。
众目睽睽,旁人都在等着兰夕的泪。兰夕只是垂目跪着,没有动静,像是快要沉到土里。
韩硕这时想起来打圆场了,跟来往的亲朋和村民解释:“前几天哭得太多了,哭不出了。”
站在送葬队伍里的韩旸抬起头看了过去,目光落在兰夕身上。这几日各种事务繁杂,韩旸和兰夕几乎没有交流。
兰夕抬起头,没有目的地往前面看了一眼,目光扫过韩旸,并没有停留。
韩旸从他的眼神里,读不出什么,大概有悲伤,更多是麻木,似乎还未来得及慨叹命运。
和平日相比,兰夕憔悴太多,束起的头发有些松散,无人提醒他。而曾经出现在兰夕眼睛里的光彩,现在荡然无存。
原本就觉得兰夕可怜的韩旸,此刻更觉得他弱小无助。像个靶子一样,被立在那里,让来往的人去看。
人们要看他难过、看他痛哭,看他陷入无穷无尽的苦恼中,然后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生活。
这当是一个失去年轻夫君的寡夫应该做的。
但韩旸知道,兰夕决计不会这样。
贾德如引着兰夕站起身,韩旸瞥见他的手腕处,有一片淤青。想来是撞在哪里了,但兰夕已经顾不上管。
别人也许没发现,也许发现了并不在意,可此刻韩旸想,兰夕一定很疼。
“哎哟,听说他才死了亲爹啊,这夫君又没了,可真是……”
“是啊,是啊,这人什么命格。”
“还冲喜呢,这不是迎丧。”
几个人正说着,突然觉察到韩旸转过身,向他们投来冷冷的眼刀。嚼舌根的人明显瑟缩了下,但韩旸没想就这么放过他们。
“嚯,我琢磨着,这些话,以前可都是奔我来的啊。”韩旸咬着牙开口,“少点阴损吧,给自己积积德。”
围在一起的人如鸟兽散,根本不敢直视高大的韩旸。
有韩旸在,关于兰夕的风言风语,便少了很多。
*
韩亚下葬后,韩家陷入沉默。韩硕要去参加科考,贾德如给他装好了包袱,又麻烦韩旸把他送到城里去。
兰夕则哪里也去不了,需在家供祭七七四十九日。早晚供拜,日日哭泣直到除灵。
韩硕这一去,得有段时间不能回来,临别时,他假惺惺地跟贾德如说:“娘,好生护着弟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