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廉轻车熟路地翻进皇宫,摸进天禄阁。
老师泰逢在东夏隐于朝堂,平常不出门,就待在天禄阁看看书,被发现了也没事。
不过今天老师不在,来不及多想,他埋头进一排排卷轴里翻了许久,从太华地方志翻到诸国记,愣是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这时有人提醒道:“在你头上的书柜顶上。”
这书架高得异常,常人根本碰不到这上头。
“哦,谢谢。”长廉下意识道谢,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一回头,白发老头四仰八叉睡在书案上。
老头子名叫泰逢,白发白须,却是神清气爽,精神焕发。从前他是长廉的老师,是人人敬仰的长安三大神遗之首,不周一战之后,渐渐淡出人们视野,为帝启守着天禄阁。
帝启对他也是头疼的要命,从前德高望重,言出必行的国师,不知道退居太清殿之后得了清闲,渐渐成了如今的老顽童。
只有长廉知道,这个老师从前就不怎么靠谱。
“稀客啊。”泰逢语气里尽是阴阳怪气,“一年雷打不动回来一次的人,今年怎么来两次?哦,为了你那好朋友啊。”
“你知道啦?”长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泰逢哼哧一声,替他取下书来:“这是岱极的记载,这是梧闲楼的记载,这是五行司的记载。”
长廉迫不及待打开书,上面写着:
“岱极,太华不周人,九黎三公子。先天体弱,一目重瞳子,年十七,封稷城城主。稷城,得名于稷泽,丹水注焉,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间玄玉,玉膏所出。以灌丹木,丹木五岁,五色乃清,五味乃馨。以疗伤处,伤处五日,止血去疤。有言黄帝是食是飨,又投之钟山之阳,而生良玉瑾瑜。君子服之,以御不详。是稷城人以制玄玉膏为生,玄玉原石亦有销路。然涿鹿之后,不周少贤良,多老弱,尤以稷城为甚。
是日大雪,卫起至城下,整军而列。极于城墙上提三要:一要粮与煤炭;二要丹水不绝;三要城内百姓承玉膏之业,不得为奴。起俱应,极乃开城献降。雪厚三尺,然极赤足而出,跪拜纳降。至长安,困于梧闲楼。”
长廉拿出另一本,是梧闲楼的,记的比较简单:“旧时萧家府邸,后玄武路没落,用于囚稷城少主岱极,改名梧闲楼。”
“梧闲楼有什么机关么?”长廉说着问道。
“这我不知道,你得去问陆酒大人。”泰逢笑,“不过我得提醒你,他这事背后牵扯太多,你把人救了就放手,后面的事儿,别再过问了。背后的人你得罪不起。”
“天底下还有我对付不了的人吗?”长廉道。
小老头不得不感慨,分明历尽沧桑,少年却心性不改,照旧狂的无法无天。只要是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一定想办法做到。
长廉转身准备走了,忽然想起什么,顿下来,认真道:“老师,我去年原本想回来的,被一些事耽搁了。结果拖着拖着,就到今年了不是?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年年来看你。如果老师不喜欢这里,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那些大山大河我看过了,腿脚又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就不去咯。”老头悠悠然道,“既然看完了,那酒记得给我两壶,否则别怪我去白帝那里告发你。”
长廉真拿出两壶酒来,把酒分了老头一壶。
“我记得你以前不喝酒的。”
“那还不是跟你学的,你日日喝酒看得我心痒痒。”长廉笑道。
“这可怪不得我。”老头说着猛灌了一口酒,许久叹气道:“阿河,你生气吗?”
长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在老师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在脑子里打了很多稿,开口时确实一溜烟儿全没了。
“老师,我不生气,我只是时常伤心。”他平静地陈述着,语气里无悲也无喜。
只是这么一句,听来如林外寂寥,隐约有寒山远火;四无人声,唯有高寺钟磬荡过千山。
泰逢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长廉又补充了一句:“我从前也时常伤心。”
泰逢已然无话可说了,他自觉亏欠长廉,但长廉这句分明是说,从前也这般,与任何人任何事无关。
“你从前意气风发,策马扬鞭,折花献美人。如今骑马,却像骑驴。”泰逢还是说了句。
长廉却并不在意,只是坦然道:“不是骑驴,是骑牛。”
这一句把泰逢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