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自东向西摆了三口棺材,因着搁置时间不算久,尚能辨出面目。瞧上去几人死法差不多,眼瞳小了几圈,口色青紫,面色并不狰狞,应是中了毒。
看罢,禹舟蘅将白布小心盖上,却听身后“吱呀”一声响,令萱同胤希进来,禹舟蘅忙问:“怎么样?”
“都不是。”不是水井投毒,也非饭菜的问题。
禹舟蘅拧着眉头思索一阵,胤希见她抱起胳膊,素指敲了敲脸侧又停下,便知晓她已经有了答案。
“胤希先回去,”胤希皱眉,又听禹舟蘅道:“令萱同我去趟西街。”
说起西街她便不嚷着要跟了,洛檀青退隐后,凭调香的本事在西街支了个摊儿,如今生意风生水起,比那些卖寻常玩意儿的店家还要赚钱。
走在凡俗街巷,才知做凡人是顶顶好的,不知者无畏,不用操心蛊雕做了什么乱,也不必在意鹊山少了多少个弟子。
令萱提着剑鞘跟在禹舟蘅身后,穿梭街巷中央,两人显得格格不入。
“你多久没见你师尊了?”禹舟蘅问。
令萱拿剑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思忖道:“大概四、五年了罢。”
禹舟蘅鼻端轻笑:“是五年。”
瞧着禹舟蘅轻车熟路的样子,拐了两个弯之后走上一段石桥,在右手第二家店面前头停下,便知这五年禹舟蘅没少来。
不过大都过门不入,远远儿瞧一眼便走了。
小店有二层,中央燃着鹅梨帐中香,两人踩着过门廊,穿过一道镂空的木头屏风,便听见楼上一声娇清的:“上来。”
同禹舟蘅对视一眼,即知她们长老观微的本事,能洞察到千里之外的事情。
洛檀青捧了本古籍,慢悠悠吃着茶,茶盏往桌上一磕,还未抬头便说:“让鹊山弟子暴毙的香料,我不认得。”
禹舟蘅还未接话,便闻鼻端一阵香风,洛檀青凑到令萱跟前,掐掐脸蛋又揉揉头发,阔别良久的语气道:“小玩意儿出落成大姑娘了?”
她归隐时令萱不过十三,模样俊秀却未脱稚气,眼见着小徒儿亭亭玉立,洛檀青眼里的怜爱险些溢出。
“许多年不见,师尊送你个礼物。”
洛檀青自腰间摸出来个小瓷瓶,递给令萱:“此物乃为师调的渡魂香,若遇将死之人,点燃它,可吊回三五分真气。”
语毕,洛檀青瞥了眼禹舟蘅,煞有介事添了句:“将死未死可用,若是天命,不救便罢了。”
令萱乖巧点头:“谢师尊,我记下了。”
洛檀青勾了勾嘴角,重新坐回去,长腿一叠,捏起茶盏抿了口说道:“杀人的东西我不认得,渡魂香也给了,还有什么事儿?”
禹舟蘅抿了抿嘴巴,眼皮寡淡一动,说道:“洛儿,帮我调一味香,可好?”
禹舟蘅甚少问旁人“可好”,于是洛檀青古怪地拎了拎眉头,才问:“你素来不喜香,今儿是怎么了?”
禹舟蘅答非所问,只说:“沉香一两,丁香半钱,干松七钱半,白芷二两,马麝炼蜜调和,风干后研成粉末。”
语毕,禹舟蘅解下绢袋放到洛檀青桌上:“我三日后来取。”
既别了洛檀青,令萱和禹舟蘅一道回去。那人始终沉默,未同她说自个儿拜托洛檀青制香的因由,也没问起那渡魂香的来头,只将在收云殿小院儿前顿了步子,同她说:“回去休息罢。”
令萱满心疑问,动了动嘴角问:“鹊山的事情再不管了吗?”
禹舟蘅未多言旁的,只道:“等你师尊调好香再说。”
待令萱走后,禹舟蘅才迈着步子回收云殿去。未等她上桥逗鱼,迎面跑来个笑吟吟的面庞,定睛一看,才知是祁厌。
不似早晨乱糟糟的模样,小脸悉心梳洗过,衣裳也是新换的,粉雕玉琢惹人怜爱。祁厌喜滋滋的,一边跑一边道:“师尊,我背下了。”
“什么?”禹舟蘅眼尾一动。
“《玄怪录》、《子不语》。”祁厌仰着脸,喜悦子睫毛溢出:“就是师尊早晨拿给我的那两本书,我都背下来了。”
禹舟蘅一惊:“认字儿了?”
“嗯。”祁厌点点头,又补充道:“不大难,瞧两眼便认下了。”
禹舟蘅应下她的小欢愉,又自袖管里翻出本册子递上:“倘若本事大,一并背了。”
祁厌接过,小小声念到:“天虞志......”
禹舟蘅若有所思,微不可闻暗漱一声:当真认字了。
未等她收起惊叹,祁厌凑上去扯了扯她的衣角,扬着脸怯生生问:“师尊之前答应我的,如今作数么?”
“什么?”
“师尊说过,倘若我有能耐背下那两本书,便带我一起去鹊山。我做到了。”
禹舟蘅眉心一动,又听祁厌说:“师尊方才和令萱姐姐说话,我听见了,鹊山的事既然没有到此为止,那么下次带上我,行么?”
禹舟蘅愣在当场,这么多年,未有人敢同她大小声,别说是这样剑拔弩张,就是顶嘴也没有过。于是勉力牵了牵嘴角,将衣袖上死死抓着的小手拨开,又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