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洛檀青归了家,两人才不紧不慢往天虞山晃悠。山下年关将至,一路上瞧不过来的热闹。小娃娃裹着棉大衣,脸颊冻得通红,瞪着溜圆的眼睛打量穿着单衣的格格不入的两人。
祁厌在众多打量的眼神儿里怯了场,不动声色往禹舟蘅身后挪,又默默捉住那人藏在衣袖里的手,小心翼翼地牵着。
禹舟蘅并不排斥,任由一双温软的小手捏住自己的手,以试探的方式。
祁厌顶着鞋尖,时不时抬头瞥一眼禹舟蘅,犹犹豫豫几个来回才问:“师尊,您当天虞掌门,多,多久了?”
禹舟蘅鼻息款动:“太久了。”
“太久是多久?几十年?几百年?”祁厌眨着狐疑的眼。
禹舟蘅不言语,只管平着脸走路。
小姑娘咬了咬唇,又歪起脑袋问:“师尊,祁烟是您从前的徒弟吗?”
“我未收过徒,”禹舟蘅说:“你是第一个。”
禹舟蘅原本没有低头瞧她,但忽然一想,自己曾经提起过不收徒的事情,小丫头这么聪明一定还记着。所以祁厌这么问,其实是在试探她。
思及此,禹舟蘅稍稍一愣,偏头望向祁厌,小巧的眉眼溢出喜悦。
才走了没几步,丁点儿的喜悦却转瞬即逝。
祁厌低头措辞半晌,斟酌了好一会子言语,才问:“师尊十分喜欢她,是也不是?”
语气酸溜溜的,不像是从一个八岁小丫头嘴里说出来的。
禹舟蘅拧了拧眉头,平着脸道:“不喜欢。”
“那我呢?”祁厌心里“咯噔”,紧接着问:”你喜欢我吗?”
禹舟蘅唇线一动,应道:“也不喜欢。”
祁厌泄力,鞋头顶得不十分欢愉,只令脚尖儿懒散勾着,沉沉呼一口气。
两人没多久便走到天虞山南脚下。
顺着小铺面买了些吃食,又惦记上散摊的吊梨汤,暖呼呼喝了三碗,祁厌才在禹舟蘅制止的眼神里,恋恋不舍同老板娘摆摆手,道:“这几碗……够了。”
两人本要御剑上山,却打量着山南商贩走卒比较多,仙术被人看去不大好,便收了剑一路走到山腰。
热闹声淡了,周遭沉寂下来。不大会子功夫,天空竟洋洋洒洒飘了雪花,晶莹落在祁厌额前碎发,聚成细碎的水珠。
祁厌抬头望天,又伸手接了片雪花,没拿住便化了。脑袋一歪,问:“这是什么?”
“你没见过雪?”
“这东西叫雪?”祁厌捻开指尖上的水珠子,又抬手抹了把碎发:“白白落下,拿在手里却又没了。”
虽头一回见,但她不喜欢下雪,头发湿哒哒黏在脸上,弄得她不大舒服。
忽觉脑袋正上方覆了层东西,祁厌停住步子抬手一摸,摸到禹舟蘅刚才盖在她脑袋上的手绢。
拿在手里瞧了瞧,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角落绣了个百合花的纹样。
瞧得正入迷,禹舟蘅在她脑袋上清清嗓,温声道:“手帕也不曾见过?”
“哈?”祁厌狐疑。
禹舟蘅温柔望她一眼:“擦擦头发,仔细着了风寒。”而后长腿一迈向前走。
祁厌愣了愣,迅速跟上去。
二人踩着薄雪往前走,忽而听见不远处又水声,水流缓慢温和,似还伴着某种鸟类的叫声。
叫声悦耳,祁厌抻着脖子听:“这是什么鸟啊?真好听”
未待禹舟蘅应她,又缩回脑袋问:“前头是条小溪么?”
“是泿水。”禹舟蘅答:“天虞又东五百里,曰祷过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兕,多象。泿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
祁厌点头记下,却瞧见不远处躺着个人。约是岁数大了,脊背佝偻,头发倒未完全花白,远远儿瞧着十分瘦弱。
祁禹二人见状,提了提步子快走过去,索性妇人仍有气息,祁厌凑耳朵过去,老妇嘴里念念有词道:“珍娘。”
来不及思索一二,两人立马将老妇唤醒,刻满年岁的褶子里挤出一只混浊的眼,另一只眼窝是空的。
祁厌愣住,小巧抽了口气儿,抬手在老妇面前晃了晃,问她:“婆婆,您瞧得见我吗?”
老妇两手同干柴似的,皱巴巴的表皮附着在骨头上,四下摸索一阵,待祁厌递了手到她手心儿李,老妇才笑了:“亏得姑娘们慈心,不然老太婆今儿个怕是要死在这了。”
禹舟蘅未开口,祁厌问:“婆婆眼睛瞧不见,怎知来者不止我一人呢?”
老妇侧了侧耳朵,堆了个亲切的笑容,答非所问:“二位是天虞山上的长老?”
“长老?”祁厌摇头:“我不是,我是长徒。”
语毕,祁厌偏头去瞧禹舟蘅的反应,只见那人沉着眉头,清淡得嗓音道:“这里冷,我们先送您回去罢。”
见无人理会她不合时宜的玩笑,祁厌抿了抿唇,似个拐杖似的撑在老人家手边,同禹舟蘅一左一右搀着老人家回去。
薄雪印上一串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