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
赶往六盘山的路上,洛檀青和禹舟蘅并肩在前,祁厌垂着头,隔了一段距离默声跟着。
洛檀青偏头瞄一眼禹舟蘅,若无其事的睫毛,好整以暇的鼻子同嘴巴,啧啧两声老神在在,抱起胳膊耳语道:“舟啊,拙劣,太拙劣!”
禹舟蘅撩起眼皮,清汤寡水扫她一眼。
洛檀青嗤一声,确认祁厌未听见她们讲话,才说:“我那日的话,你听进去了,是不是?”
禹舟蘅明知故问:“什么话?”
洛檀青斜她一眼,低声道:“你啊,不想负了小姑娘,故意凶她,好让她讨厌你。”
禹舟蘅一怔,绷着嘴巴不置可否。
“后来呢,小姑娘走了,你独守空房寂寞难耐,想主动寻她又不好意思,这才放出消息说,六盘山出事了。”洛檀青捻着抑扬顿挫的腔调,将禹舟蘅的心思唱曲儿似的讲出来。
“若从前,你早自己来寻我了,哪里会让旁人先一步找到我?”洛檀青又啧啧两声:“拙劣。”
禹舟蘅动了动下巴,娟秀的嘴唇欲言又止。
洛檀青笑得花枝乱颤:“这可有趣儿了,青天白日里,出了个不会撒谎的禹舟蘅。”
祁厌远远跟在后面,偶尔偷眼抬头看看,从未见过两位长老笑得这般高兴,顿时心里就泛了酸。
回想师尊同自己在一处时,惯常冷着一副面庞,不晓得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算自个儿犯了错,她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也不知是恼了,还是无所谓。
祁厌眼巴巴望着禹舟蘅,她的背影好看极了,像画上飘下来的仙女洛神,又像是半天里裁剪下来的半轮弯月,清冷洒脱,游刃有余。
六盘山路遥,几人御剑飞了几个时辰才到,禹舟蘅在山下铺面买了些干粮带着,顺便问起鸟妖伤人的事情,掌柜满面遗憾,抬手指了指东面的村落。
禹舟蘅依言道谢,同二人往村子走去。
山路崎岖,常年弥漫雾气,潮湿阴冷,半途峭壁同茂林并生,像极了索命的鬼门关,许多人上到山腰处便不再走了。“鬼门关”再往上半炷香,人迹罕至,妖物横行。
洛檀青抬头望一眼,断言道:“想必那妖物正在山上打盹儿呢。”
禹舟蘅不自觉咬着指节思索,眉头蹙起好看的弧度:“古书里记载的鸟妖许多,可是以婴儿为食的,只有......”
“姑获?”祁厌应声。
禹舟蘅顿住,偏头瞧一眼,阳光为祁厌镀了层温柔的金边,她恍然想起祁厌幼时向她展示记忆本领时候的样子。
对上禹舟蘅秋水似的眸子,祁厌有些退缩,揣着脱兔似的心脏不自觉低下头,揪着袖管儿上的线,缠在指尖绕啊绕。
禹舟蘅蓦地有些怅然,祁烟从前向她讨夸奖的时候,总像幼兽似的挺着胸脯,眨巴眨巴黑漆漆的灵眸,就像在同她说:瞧,我的能耐大着呢,不比旁人差。她从未见过祁厌这样,好似生怕自己机灵过了头,讨人嫌似的。
她心里突然有些不痛快,往常并不十分留心身边人的变化,所有与她接触的人,无不睿智成熟,偏偏祁厌出现了,以一种横冲直撞的方式,并未被完全驯服的形态,从当初毫不掩饰自己聪明的小姑娘,到现在怯生生揣着心事的少女,让她直观地感受到,什么叫做长大。
禹舟蘅的怅然不过一瞬,她松了眉心轻点点头:“不错。《玄中记》有言,姑获鸟昼飞夜藏,衣毛为鸟,脱毛为女人,以婴儿血维持人性。所以,只要它想躲进人群里,村里所有女人就都有可能是姑获。”
几人沿着小路进村,出了这档子怪事,村民无不紧缩门窗,明明是个饭点,却一缕炊烟也不敢飘出。村长见众人前来相助,立马拄着拐杖小步迎上,正要跪下求人的时候,被祁厌先一步扶住。
村长年岁大了,头发黑一缕白三缕地盘在头上,佝偻着被,拄拐杖的手上戴着辟邪的朱砂镯子。才刚站定,便掩面边哭边道:“仙长们来了就好。我这村子向来太平,最近也不知怎么,大家盼天盼地才盼来的孩子,娘还没见着呢,先被那鸟妖给吃了。”
祁厌疑惑:“你们亲眼看到妖物的模样了?”
村长摇头:“不曾。只是有阵黑风过去,便留下那孩子的尸首和一片巴掌大的羽毛。鸟妖吃不净血肉,幼骨上还挂着血丝,这不是造孽吗......””村长越说越不忍,嗓子一下一下地颤。
禹舟蘅平复着呼吸,问:“尸首在何处?”
村长抬起枯木似的手背抹了把眼泪:“仙长随我来。”
几人跟着村长走了一截石板路,穿过几户门窗紧闭的人家,走上桥再拐两个弯,来到村后的祠堂。
村子不大,村里去世的老人几乎都供奉在这里。中央由上至下垒起灵牌,供桌前摆着五具婴儿的尸首。包裹尸首的襁褓颜色各异,用的大多是民间上好的料子,瞧得出母亲对孩子的到来满怀期许,但襁褓里的尸首皆血肉模糊,辨不得面庞。
禹舟蘅摇头,心里惴惴一垂。
往窗外一瞧,正是阴阳之气对等的好时候,禹舟蘅闭眼捏了个诀,腰间玉葫芦飞出一滴清水,聚在半空忽而散成五小滴,各滴在几具尸身的眉心之处。
片刻,五个襁褓周身镀了层金光,光亮晃得祁厌睁不开眼,挪着步子往禹舟蘅身后藏了藏。忽而五道光争先往窗外飞去,拖着同星婆的飞金一样的尾巴,散在天光里。
祁厌睁了睁眼,看到禹舟蘅脖子上的美人筋一抻,同村长道:“我先设法让他们投胎。至于揪出真凶,还得请一位朋友来瞧过。”
村长颠当着脑袋直道“好”,又说:“那老身不扰各位了,仙长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