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视一笑,愉悦气氛在浸着熟铁锈气的空气中蔓延开。
侍者推开双扇鎏金门,映入眼帘的餐厅,与外面的冷硬风格截然不同。
石膏线装饰的挑高天花板,精雕大壁炉,深色桃花心木长桌,摩洛哥山羊皮高背椅。枝形烛芯吊灯刻意调低成暖光,氤氲低奢。
厅内已有一位绅士,见他们进来,迎上和詹姆斯握手,对伊莎贝拉行吻手礼。
对威尔金森玩笑道:“噢,你还真把美丽的玫瑰带进了铁锈堆。”
威尔金森给两人介绍,“这位是约翰,做机械零配件的,就是詹姆斯以后会用到织布机上的卷轴之类,他听说索恩今天会来,早早就来坐着,等着蹭我的法餐了。”
“噢,瞧我们这铁疯子扣得,”看得出约翰和威尔金森很熟络,“要不是听你说索恩来伦敦了,你就是发函请我,我也没空来你这铁箱子里。当然,你要是请我玩惠斯特牌,我可以考虑。”
“一会儿问问索恩,他也想玩的话,餐后咱们摸一把。”
大家边笑谈边都入了座,因三位绅士礼让,伊莎贝拉坐了背靠厅门的主客位,因最后的客人还未到,侍者只是以天鹅绒托盘端上了酒。
威尔金森示意先给女士,“贝拉,窖藏十年的波特酒,还是赫雷斯的雪莉酒?”
“雪莉酒,谢谢。”
侍者给她倒好,又依次给詹姆斯、约翰和主家倒上。
约翰品一口他选的波特酒,笑道:“没有古巴货搭配,简直浪费如此好酒。”
威尔金森看向伊莎贝拉,“介意他来一根么?”
得到女士允准,他给了侍者一个眼神,不一会,打开的桃花心木盒被呈上来,内盖烙印‘Havana 1783’,雪松木屑上,陈列不同尺寸的雪茄,每支腰封都烫印着图腾。
戴白手套的侍者剪茄点火,给三位男士各发了一根。
烛火摇曳,烟雾缭绕,约翰大谈着那位许久未见的昔日伙伴,“詹姆斯,和他合作你不愁赚钱,那家伙眼刁胆大得很,当着兵就敢给威尔金森做军火掮客,大不列颠、叛乱军、法国,一吃三!给威尔金森着实爽了一阵子。”
“给你赚得也不少。”威尔金森对詹姆斯举杯,抿口雪莉酒,“他和我说对你的纺织厂很感兴趣时,我以为他在耍我,毕竟这实在算不上快钱,事实证明他还是一如从前守诺。”
“哈哈,詹姆斯,索恩的能力我没话讲,但别听他给你捧那家伙的道德。”约翰深吸一口雪茄,吐个烟圈,“那家伙的守诺,不过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给自己起名‘荆棘’的人,其优点不可能来源于美德。”
“索恩不是姓么?”伊莎贝拉有些诧异,这约翰该不是喝醉了吧。
“既是名又是姓,我和他合作时,问他来自哪个家族,”威尔金森磕掉烟灰,“才知索恩是个孤儿,没名没姓,参军时没名字不行,他自己给自己起了个Thorne。”
伊莎贝拉眉头蹙起,詹姆斯迷惑道:“不是叫布莱克.索恩么?”
面面相觑之时,伊莎贝拉身后传来大门开启的滑音。
“索恩先生到了,先生。”
皮鞋闷闷踩在波斯地毯上,来人与她擦肩,银灰外套的下摆扫过她的鹅黄裙撑,带来彻骨的寒凉。
约翰第一个起身与来人握手,半拥,“啧啧啧,”他打量那人,墨色绸缎马甲,雪白银线领巾,深灰马裤熨烫的笔直,衬得他优雅矜贵,“你现在怎么扮上了?以前叫你扮起来,你还不听,你早这样盛装出席,沙龙里那帮贵妇非被你迷死不可!还倒卖什么机器!”
威尔金森也起身与之握手,“衣服怎么湿了?脱了拿下去烘烤一下。”
等二人回了座,本该迎客寒暄的詹姆斯和伊莎贝拉,都还没起身。
壁炉内榉木柴噼啪作响,窗外铅灰天幕开始飘下银丝,不像雪,应是冻雨。
火光在来人侧脸跳动,那人颧骨投下的阴影如匕首锋利。
约翰转着眼珠,挑着眉毛给詹姆斯示意,威尔金森也看向詹姆斯。
女士可以不起立,你这合作伙伴怎么无动于衷?他和索恩合作一年多都还有距离感,你们不至于熟到这份上吧?
来客看着詹姆斯,噙着恶意地笑挑起眉毛,“想必格林先生,是在怪我迟到。”
低沉的英伦鼻音,每一声都踏在她钝痛的神经。
“哈哈,对,就该这样,让你迟到。”约翰打圆场,“是吧,贝拉小姐?”
看贝拉面无表情,约翰尴尬笑道:“快坐快坐,喝点什么?
侍者接过那人脱下的大衣,落座,长腿一搭,指指波特酒。
威尼斯玻璃杯里掀起血色浪涌,他举杯抿了一口,舌尖轻舔杯沿残留的酒渍,像在舔血。
六名侍者鱼贯而入,捧着未开封的银餐盘列队站定,盘中隐约透出松露的醇香。
“自从你说要回老家去,多久没见了?”约翰冲那人举杯,“有半年了吧?早和你说了,窝在北边乡下浪费你那脑子,说说吧,怎么想通又出来干了?”
那人单手松开领巾最上端的银扣,任洁白丝绸滑过喉结,夹着雪茄的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有位朋友,说让我走出那里,我就出来看看。”
“那得感谢人家呀,促成这么好的生意,”约翰看向煞白着一张脸的伊莎贝拉,“也得感谢贝拉小姐,还有今儿的东道威尔金森,不然你和詹姆斯没这合作的缘分。你们这谈得也是够快的,一周就解决了。”
“和他谈得是我的律师代理。”那人弯起唇角,眯起灰绿色的眼睛,“当初我听那律师和一个姓,就知道会是个得力的人。”
“那也是你有诚意的缘故,你能帮詹姆斯解决资金问题,也算是帮了我和贝拉,”威尔金森起身含着笑意举杯,“来,让我们为二位愉快的合作,光明的未来,干杯。”
对方站起,摇晃着酒杯看向詹姆斯,约翰也起身举杯,詹姆斯在威尔金森和约翰灼灼的目光下,不得不起了身,雪莉酒在他胃里疯狂翻腾,看着那张恶心的脸,一口干了杯中酒。
希斯克里夫,你这个披着人皮的魔鬼,没能将她拉入地狱,又要寄生在她世界里!
大家都看向坐在座位失语的伊莎贝拉,那捏紧酒杯的手指,关节已发白。
希斯克里夫踩着地毯一步步靠近,红酒在杯中晃动,烛光透过杯壁映在她曾经迷恋的那张脸上,那张脸停在她一尺之距睥睨着她,水晶杯沿碰出清脆的颤音。
“为我们光明的未来,干杯,伊莎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