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一伸手接住扑来的金花,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不在家好生等着?阿奶呢?”
“阿奶去里正爷爷家啦!”铁牛抢着回答,小手指向里正家方向,袖口还沾着几点新鲜的泥印子。
待回到院中,灶屋里那两筐堆得冒尖的鸡鸭蛋,着实让白一一倒吸一口凉气。
“姐姐你看!”铁牛咧着嘴,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早集才散,各家就都送蛋来了。九十七个鸡蛋,五十八个鸭蛋!”小胸脯挺得老高,“我用蛋托一格一格数的,保准错不了!”
“我也数啦!我数了二十七个呢!”金花蹦跳着凑过来,发间别的野菊花跟着一颤一颤。
白一一瞪大眼睛:“这么多鸭蛋,都是从哪儿来的?”
“里正爷爷家送来的!”铁牛眼睛亮晶晶的……
一行人刚走到家门口,远远就瞧见沈思禾推着独轮车晃晃悠悠地过来,车上堆着高高的木料,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白一一眼睛一亮,脱口而出:“这么快就备齐了?”
堂屋里传来“哐——哐——”的敲打声,沈思禾正专注地拼接着榫卯部件。木屑在阳光下飞舞,一块块木料在他手中渐渐成型。这台风选机能不能成,很快就能见分晓。
院子里飘荡着酸香四溢的肉臊子味,混合着新粟米粥的香气。这时陈阿奶风风火火地从里正家回来,还没进院门,她洪亮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十五个人,都定下了!”
见众人都眼巴巴望着她,陈阿奶一边卷袖子一边解释道:“家里不出人也不出牲口的,就按秋税多少贴补银钱给运粮队…”她粗糙的手指在衣襟上蹭了蹭,“里正召集了各户当家人,议了整整半日——后日天明出发!”
“阿奶,都有谁去啊?”白一一递过一碗热茶。
陈阿奶接过茶碗,掰着手指细数:“猎户老刘头家的虎子、周大郎家的有田、有金两兄弟,田家老六、老八…”她突然朝隔壁两家努了努嘴,“李婆子家三郎、王婆子家二郎也去…”随即面色一沉,“怕是这趟……”
话到此处,陈阿奶突然住了口。在座的都心知肚明——这趟运粮怕是凶险难料。早上陈大人说得明白,黑虎岭上还有西贼残部出没。而要去秦州,黑虎岭是必经之路……
天边的晚霞给大地镶上了一道金边,晚饭的炊烟还未散尽。陈阿奶独自回到房中,俯身从床底拖出一个蒙尘的长木盒。她粗糙的指腹抚过盒上经年的积灰,木纹间簌簌落下细小的尘埃。“老伙计,”她低声喃喃,“该让你见见日头了。”
“咔嗒”一声轻响,盒盖掀开,一泓寒光乍现。躺在绛红绒布上的长刀锋芒凛冽,刀身上蜿蜒的锻纹如流水般清晰可见。
“阿奶!”铁牛眼睛“唰”地亮如星子,小手迫不及待就要去摸。
“小猢狲!”陈阿奶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刀锋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刀饮过血的,当心削了你的指头去!”
白一一眉头紧蹙:“阿奶,您这是…”
“想啥呢?”老太太笑骂着挽了个刀花,银光在空中划出半弧,“老婆子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给年轻后生们带着防身罢!”
暮色四合,当白一一随阿奶来到里正家时,堂屋的八仙桌上已堆满乡亲们凑来的“兵器”。老旧的木弓缠着新换的弦,斧刃磨得发亮的柴斧,甚至还有几把菜刀——但凡带点铁的家什,此刻都静静躺在这里,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其中最显眼的,还是那把锈迹斑斑却刃口锋利的柴刀,刀柄新刻着六个歪歪扭扭的字——‘抗西贼,保家乡’。
“这是俺家的!”院外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挺直腰板迈进院门,手中捧着个乌木小匣。虽面色略显苍白,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老猢狲身子大好了?”陈阿奶眯眼笑道。
“比你个小猢狲强多了!”妇人眼角堆起细纹,伸手就在陈阿奶臂上拧了一把,“嚯,还是这般结实!”
“你这手劲儿也不减当年!”两位老姐妹相视一笑,眼中有岁月沉淀的默契。
妇人郑重地将木匣递给里正:“这匕首是祖上传下来的,削铁如泥,叫后生们当心着用。”
“还有这个!”陈阿奶把长木盒往桌上一顿,刀鞘与木盒相撞,发出沉甸甸的声响,“谁要是敢弄坏了——”她瞪圆眼睛扫视四周,“老婆子请他吃竹笋炒肉!”
周里正深深作揖:“周某代运粮队,谢过二位高义。”烛火将他弯腰的身影投在墙上,微微发颤,“定叫他们全须全尾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