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安都远郊。
百名玄甲银枪的虎贲郎环护着一马车辚辚而行,惊起几只鸟雀,扑棱棱掠过队列中招展的旌旗。
旌旗上绣着“忘忧”大字翻飞,日光倾泻下仿若水波流转。
一只素手探出轩窗,露出一双灵清鹿眼来,张望探寻车边随侍的侍女。
正是大桓三皇女向澄,封号“忘忧”。
向澄拖长嗓音,有气无力地问:“念桃——还有多久能到安都内城啊?”
名唤念桃的婢女快走两步,回答:“殿下,约有两日便可入城了。”
“山高路远!可真是山高路远!若非奉诏回宫,谁要受这马车颠簸的大罪!”
经长江汉水而行,再转陆路,自启程至今已历经二十余个日夜。初时向澄还有兴致骑马,现在只得每日窝在马车里昏睡以打发时间。
哪怕这样,也时常因颠簸眩晕想吐。
“呕——”
向澄拿着解晕香囊狠狠嗅了两下,愤愤捶下身下的软垫,抻着了因舟车劳顿酸痛不已的腰,又泄气,怏怏缩回车厢内,闷声:“若非行程匆促,我定能配出比这香囊更好的药方,也不用受这么大的罪!”
头晕稍缓解些,向澄又觉得不对,她警惕问车外的念桃道:“你可觉得这路上有些过于安静了些?”
念桃不解:“莫不是来往行人见公主仪仗气冲霄汉,纷纷先避了去?”
“不过百人,哪来的气势?”
向澄笑她这溜须拍马的功夫实在不到家:“此地也算安都远郊,虽山峦叠嶂,好歹也是官路,往来走商旅人应不少才是。你去问问殷郎中,这可算反常?”
马车内随侍的常嬷嬷见向澄惴惴,边缓慢按压她酸痛的腰,边轻声宽慰道:“殷郎中武艺高强,自幼便在军中历练,可是陛下金口玉言赞的‘智勇兼备,剑胆琴心’。这一路有他护卫,殿下无需担心。”
向澄撇嘴,这几日她与这位小将军接触不多,“智勇兼备,剑胆琴心”没看出来,倒是觉得他身上有几分书生的迂腐呆板。
听这名,似是有几分耳熟,她问:“姓殷,可是皇后母家的建军侯府的那个殷家?”
“正是。”常嬷嬷笑答。
“原是将门虎子,难怪未及弱冠,就已任官秩三百石的虎贲郎中了。”
“奉旨回宫那日,只顾着收拾箧笥行装,竟忘了细问殷郎中的来历。”向澄歪头细想,“论起辈分,本宫也该唤一句‘表兄’才是,这倒是本宫失礼了。”
常嬷嬷忙称:“是婢子昏昏,原该早禀公主知晓……”
向澄摆摆手,示意常嬷嬷少说这般客套话。
常嬷嬷按下不提,只在心中羞愧万分:殿下此番回安都必是如履春冰,公主远离安都近十年,行宫偏远,兴康宫众人难晓朝政,于朝中局势素乏洞察之敏,若再这般粗心大意,怕更是无力应对。
常嬷嬷忆起受向澄母妃赵夫人临终托孤的情景,更是反复自省——
忘忧公主少不经事,又无母族帮衬,若因疏忽行差踏错,她万死难辞其咎。
天穹高远,群山环绕,唯有甲叶相击的沉厚闷声与马蹄踏石的清越脆响交织成韵。
向澄听得发困,也不知常嬷嬷心思,收了香囊,只摸出前日念桃给她备下的点心匣子,边挑点心边等人回话。
“警戒!”
忽听前方一人大喊,接着就是山石滚动声不绝于耳。
“杀——”
向澄愣怔一刻,飞快从软垫下摸出盒自配的毒粉紧紧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拔下簪子攥紧,簪子上雕着的茱萸花瓣刺得她手掌生疼。
常嬷嬷牢牢已经将她护在身后,怒目圆睁,一双微带浑浊的眸子死死盯住马车的入口。
外面声音嘈杂,向澄反手用簪子尖端小心挑起马车帷裳,透过因手不住发抖而颤动的纱帘往外看。
官道两边突兀森郁的山坡上大量巨石滚落,裹挟着木枝草屑与尘土,激荡起一片沙土,掩护着数百人俯冲而来的身影。
旌旗重重砸在地上,声音传入向澄耳鼓,似钟鼓齐鸣,顿时间,喊杀声震得人头脑生疼。
“保护殿下!”
透过狭小的缝隙,向澄见一身着银甲的男子从队伍前端策马而来,正是她单方面刚刚攀上亲的表哥——建军侯幼子殷琅赶来护她。
“嗖!”
一支羽箭带着尖锐的呼啸,从道旁山边的密林中直射而出,目标直指殷琅咽喉。
他面不改色,单手握住缰绳,身体本能地后仰,右手中长枪挥动,随手将剑斩落。
向澄刚随着殷琅动作舒一口气,便看见驾车的内侍胸口中箭倒在车旁,嘴巴微张,双目圆睁,瞳孔收缩到极致,一双眼白布满血丝的眼正好与向澄对上视线。
向澄心悸,破音大喊:“念桃!驾车!”
“喏!”
念桃恰巧赶到,飞身上车,紧握缰绳。
另一名贴身宫女思竹也从行李车架中抽出一把大刀来,紧握绥绳,坐守在车舆入口。
身着粗布麻衣的“山匪”样人足有百人,此刻已经与禁军厮杀在一起。
禁军英勇,可那些匪人竟也不差,刀光霍霍,血花飞溅,虎贲军众人难以脱身。
众人纠缠在一起,向澄虽手握毒粉,也因投鼠忌器而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