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玿假死是个秘密,但若是叫旁人知道了,那就成了把柄。
长陵侯一点也不想做把柄的贡献者,但如果实在不能避免,至少他的把柄不能落在皇帝的狗腿子们手里!
因着这层担忧,他连昏都没敢放心地昏,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匆忙醒来了!
醒后也不痴了,也不疯了,命人牵了马来,便直奔城外了。
长陵侯的马是打西域寻来的好马,他在京城大街上如风驰骋而过,连侯府里的扈从都没追上他。
被撞翻、被吓到的百姓也瞧不清他的脸,得等这一票人跑过去了,才彼此打听着发现,哦,这是长陵侯啊。
在一片唉声叹气和伤者的哭喊中,就有人要呸他一声:“活该他死了儿子!”
呸的声音大约有些大,有穿着布衣却带着金约指的胖商人路过,听到这一句,便扭头去看那个气得脸色发青的妇人。
然后嘿嘿一笑:“老阿姐何必动气,他儿子的坟今早叫人挖了,所以他才这样失态的!”
听到这话的大伙儿都怔住了,有好奇的人,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商会的弟兄说的!他们说,有人看到盗墓贼一大早抬了长陵侯儿子的棺材跑啦!”
百姓们不很能理解这票盗墓贼。
谁盗墓去偷棺材呢?棺材里的那堆臭肉莫不是金子打的?
他们也只能得出和巡捕营一样的猜测——一定是长陵侯府没干好事,得罪了人,人家才冒着损阴德的危险,把他儿子的尸体刨出来了!
长陵侯可还不知道,他的秘密,在两个时辰内,已经传到了大半个京城。
上至皇帝宗亲和御史们,下至贩夫走卒乞儿妓女,都晓得他家的坟被挖了。
这消息,可比他丧子的事儿劲爆多了——死儿子的勋贵年年有,儿子刚埋下去就被人掏了的,却是只这一家。
连皇帝对此都深感困惑,再三询问打探消息的内侍:“这长陵侯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呢?”
“陛下,巡捕营也还没个说法呢,目下奴婢这儿的消息,只说长陵侯夫妇都认定了不曾得罪过谁。”
“……”皇帝默了一会儿,突然道,“长陵侯府这些日子也太过凄惨了。”
“这也是他的命啊,可陛下体恤怜悯臣子,便又是他的荣幸了。”
皇帝对这马屁大约不是那么满意,他皱着眉道:“朕是觉得,这尸体丢失一事着实蹊跷,委实说不好是什么人做的。是长陵侯府的仇家?须知真若有仇,该寻他的不是,在朝堂上参他,这样欺负人,手段太下作不提,也没什么用处。”
能给皇帝做眼线头子的内侍自然不是笨人,此刻闻言一凛,道:“奴婢立时遣人去查。”
皇帝微微颔首,道:“叫巡捕营着实了查,人手若是不够,便从御林军里调也无妨!朕十分挂念苏爱卿!不知何方鼠辈,竟敢犯下伤折功臣之心的大罪,朕断不容此事轻易揭过!”
他声色俱厉,直如九天雷霆。
是关爱臣子的好君父一位呀!
但做臣子的,在这样的关爱下,就很痛苦。
“陛下圣恩。”对着御林军的带队校尉,长陵侯的声音颤抖着,“臣万死不足以报!”
这自然是场面话,可看他的脸色,离“万死”也不是很远的样子。
就很脆弱,好像时刻可能咣当一头栽倒,然后死掉。
校尉还挺担心长陵侯言出法随,真的死在这里给皇帝瞧瞧的。
于是他更积极地行动起来了:他不仅催着手下的军士们和巡捕营一起检查案发现场,还拿出了一点作为军官的职业素养。
他和巡捕营的校尉一起讨论起了案情!就当着苦主长陵侯的面!
“下了贵人们阴宅所在的隆山,京郊多是旷野,如今又是三月,庄稼还没长起来——那起子贼人若是抬棺行走,必有许多农夫商旅目击。便不被他们瞧到,巡捕营的马军驰骋而过,放眼一望,那也是一目了然的。”
“您的意思……那些贼人不会抬棺走很远?”
“棺材到底是太显眼了呀!若是要窃走尸首,那么寻一顶轿子抬着,也尽够了。”
“也或许并不曾搬动到什么远处——那些走商的瞧到的,也不过四个人,以那棺材的重量,他们走不了太远,也走不了太快。”
“许在附近的房舍中?”
“也或许在谁家已然修好但尚未动用的山陵中……”
长陵侯越听,心里越凉,待要不听,耳朵偏自己竖了起来。
那两个校尉,已然判断出这棺木最远能运到什么地方了。
他们下令,要军士们将这一片全围起来,任是谁都不准进出,官民百姓们家中的柜子箱子轿子,更是要细细搜查!
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小侯爷的灵柩找出来!
于是不消三个时辰,棺材就被人找到了——被孤零零地停在一间破屋中,左近已经找不到可疑的贼人了。
但一群贼人总是不会突然死掉的,不过是逃开一点儿,晚点儿去抓也无妨。
只要棺材找到了,而小侯爷的遗体还不曾被这样那样,他们俩便能先交上一个很像话的阶段性工作成果啦。
主导搜索的两位校尉都挺得意,还很体贴地问长陵侯——他是去认一认呢,还是直接将这个内棺,埋回他儿子的墓室去?
长陵侯说要去看一看。
他到底是存了一点儿侥幸的盼望的。
若是他儿子的灵柩是被他安排好的人带走的,而这些丘八找到的是旁人的棺材,那就好了!
可那点盼望,在瞧到那口雕饰精美的棺材时,便没了大半:这还真是他给自己的儿子安排的栖身之所呢。
巡捕营的校尉还道:“侯爷瞧着,可还要开了棺盖再认一认?”
长陵侯沉默着,他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再开棺——玿儿醒了吗?若是醒了,他该如何解释?
便在此刻,御林军那位轻轻咳嗽一声,对巡捕营那位说道:“这一通喧闹,小侯爷如何安息?若要再开棺,岂不是更打扰了?以愚兄愚见,不如就葬回去罢……走了的人是已经走了的,若是开视棺内,勾得侯爷又伤了心,反倒更不好。”
长陵侯心道这人是乖觉的,正要赞许,不想被巡捕营校尉抢先答话。
“兄台所言极是,极是!只是贼人不曾落网,咱们也须派人在这里,好生守个十天半月的,免得再让宵小来搅扰了小侯爷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