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意,回程时也一直握着女儿的手,谆谆教诲——譬如在太后身边一定要乖觉!不该你出声的时候就不要出声,该你现出来的时候也别怕,若是有男性晚辈来拜见太后,可别急着上前,也不是所有的宗室子弟都是良配……
谢玉行答应着,脸上笑意乖巧,却是不达眼底。
今日之所以会在太后让她抬头时笑出来,是因为听说过这位老人家最喜欢喜气盈盈的人,最厌看人哭丧着脸。
可她也没想过,太后喜欢笑脸,竟喜欢到这个份上啊!
太后为人,她前世也有所耳闻:偏心得很!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正是这位朱太后的行事风格了。
那要在她身边服侍,谢玉行心里也没有谱呀。太后若是一直喜欢她还好——可怎么能让太后一直喜欢她呢?
她不安,偏是不能说。
而另一辆马车里,素婉也不安。
她对宫中的大长辈是有些畏惧在的:不说太后所拥有的,几乎能凌驾于皇帝之上的威权,便是太后作为一个女人的能耐,也断不容小觑。
谢玉行是不傻,但要在太后跟前过日子,也未必够聪明呀。
素婉现下十分怀疑太后的动机:也许老太太是想考量一下这位谢五娘够不够做保国公府的儿妇?又或许她是不想促成这门婚事,所以将谢五娘在自己身边扣个几年?
或者,大长辈就是有资格任性,就是想留个谁就留个谁——这对太后来说,也不算个事儿。
她拿不准主意,瞧着马车主座上几乎脸冒黑气的长陵侯夫人,便小心翼翼开了口:“母亲,太后殿下留下我五姐,依您看是为着什么呢?”
长陵侯夫人大抵想骂人了,但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住了,道:“我们怎么敢妄测上意?”
素婉很忧愁地说:“但愿我五姐,不要在太后殿下身边闯出祸来才好。”
“太后最仁慈不过了,纵然有什么地方不周到,也不会为难她的。”长陵侯夫人答得皮笑肉不笑。
这表情,素婉前世在许多内官脸上见过。
他们说着的话,听起来是“没事儿你且放心”,实则该当做“你敢犯个错儿试试”。
长陵侯夫人这阵子,怕是巴不得谢玉行闯祸被撵出来呢。
素婉就“哦”一声,垂了头表示受教,再不说话了。
长陵侯夫人缓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自己今日大抵有些失态。太后不过是将那小姑娘留在身边看一阵子,也没说不许给她的侄儿,她怎么就这样生气了呢?
她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但抬眼瞧见自家那个该拉拢的儿妇一脸担忧的样子,便清清嗓子,道:“人各有命,你纵担心,她也不晓得的,再说她今后的造化,未必便比你低了——你该过好自己的日子!”
素婉被她突然出声惊了一跳,抬眼与她对视,方歉意地笑了笑:“母亲这话,我听了便觉得心安了呢。”
长陵侯夫人微微颔首,正要再说几句和软的话,马车却突然停了。
婆媳二人都是身形一晃,若非身边婢女扶得快,几乎都要跌倒,正要呵斥赶车的家奴——却听车外有人驰马而来,是女子声气,还喘个不住,勉强道:“夫人!少夫人!府上出事了!”
素婉刚要开口,便听夫人抢在她前头,问:“出了什么事?”
她便闭上了嘴,听外头的人说:“刘姨娘发动了!”
刘姨娘的身孕怀了八个多月,现下发动虽然嫌早,倒也不是太奇怪。
但这事儿对于长陵侯夫人而言,不啻是做了八个月的噩梦终于成真,她只是沉下脸来,已经很有涵养了。
她说:“这也该大呼小叫的么?在这大街上叫起来,是不怕外人笑话吗?”
那外头的婢女道:“可是,可是——请夫人与少夫人容奴婢进去禀报!”
长陵侯夫人神色不虞,几乎有些气咻咻地道:“那就进来罢——生个孩儿罢了,什么大事,至于这样折腾!”
生个孩儿,只是发动了的话,的确不值得这样折腾。
可是,当那婢女进了马车时,素婉却生出一种直觉。
怕是真出事了!
这婢女一身骑马的短打,看着是个利落的人儿,却也累得满头是汗,面庞红赤。
她极快地轻声道:“刘姨娘发动不多时,孩儿便落地了,却是……是个不知男女的。”
素婉的心猛地一跳,望向长陵侯夫人。
长陵侯夫人却顾不得她,只是皱眉:“什么不知男女?”
婢女道:“奴婢不曾亲见,可里头的收生妈妈说,既没有那个,也没有这个。温妈妈叫奴婢快马前来,迎着夫人和少夫人交待这事儿呢,还请您二位快快回府主持,那个……那个,现下还活着呢。”
长陵侯夫人的一张脸煞白煞白,嘴唇哆嗦着,半晌才道:“走,快走!”
这一路无言,只是下马车时,她的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素婉上前扶了她,却被她紧紧抓了手,吃痛间望向她一眼——但见长陵侯夫人脸上生汗,口唇泛白,喃喃道:“我没有害她,怎么会这样——五娘,你要信我!你要在你父亲面前替我做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