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侯爷要唤她去,她本就心下生恨,可多年历练,到底使她积蓄了一些沉稳:她强打精神,问那小厮:“侯爷唤老奴去做什么?”
小厮道:“夫人突然要归宁,侯爷担心得很,便要问妈妈这是怎么个情形。”
温妈妈便咬紧了牙。
长陵侯夫人怀疑那药是她动的手脚,可她自己知晓,动手脚的人,只能是该死的长陵侯。
他害得夫人与她离心,丢下她独自归宁,这一去也不知身边有没有个知心识意的人照护,若是那服侍夫人的小蹄子不知夫人喜好,让她不舒坦了,连个替夫人拾掇她们的人也没有!
她们二人都叫长陵侯这狗东西的毒计害惨了,他却还要问她,夫人为何归宁!
温妈妈对那小厮道:“你且先去罢。我今日服侍夫人,身上出了汗,且容我抹一抹,换身衣服再去见侯爷。没得叫贵人闻到我们这起子下人身上的腌臢气味儿!”
小厮不疑有他,答应了,道:“妈妈还请快些。”
温妈妈便叫小婢女端了温水来,假模假式擦了身上,换了衣服。
一转身,便在袖笼里,塞了三寸来长的一把匕首。
路上小厮还说:“如今天都热了,妈妈怎还穿这样厚实衣裳?”
“我岂比得你们年少,贪凉怕热。”温妈妈已经下定了决心,反倒会笑了,“我这老骨头,便是夏日里也要套条实布裤儿,否则膝盖头子上便有冷风扎骨头呢。”
小厮道:“倒是有这么一说,我自家阿爹,到了冬日也要用一条老狼毛护膝。”
温妈妈便与他闲扯几句,眼瞧着进了长陵侯的院子。
长陵侯已然沐浴更衣过了,现下使人给他梳好了头发,坐在椅上睨着温妈妈,声音也散漫:“你主母归宁,怎不带你去?”
温妈妈道:“老奴也不知晓,只是夫人带了房中几个得用的婢子走,身边也不会短了人服侍,这便很好了。”
长陵侯摇摇头:“她身边自是不会短了人的,然则我并未想通,你本是她身边第一个得意的人啊。”
温妈妈屏了一下呼吸,道:“老奴岁数大了,便是侥幸还蒙夫人恩信,到底也不中用了。”
长陵侯“呵”地一声笑出来:“是你不中用了,还是太中用了?”
温妈妈心头一紧。
“你是不是给她下了毒?”长陵侯起身了,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你这贱婢!竟敢对主母下毒,打量能瞒过人去?”
他有时候是不笨的。能想到朱氏这样急忙地逃走,状态又很不好,定是吃过了那些能让她不适的东西,而离府时不带温妈妈,显然便是温妈妈熬药熬出了挂落。
这老妇一向仗着在朱氏跟前得脸,在府中当自己是半个主子。
如今怎么样?朱氏逃走了,却把她丢下了,呵,老东西!
温妈妈脸上红涨,颤着嘴唇道:“老奴服侍夫人长大,如何会下毒害她!那药,那药是怎么一回事,侯爷心中没有数吗?”
长陵侯眉一挑,因酒气未散而还发红的脸面上显出如豺狗般的笑意:“你这老货,竟攀污起我来!我如何知晓,药是你取回来的,也是你煮的,夫人用后不适,难道还能怪别人?”
“是你想杀害夫人!”温妈妈叫道,“你这恶鬼!你还害死了小侯爷,害死了刘姨娘!你不是侯爷,你是恶鬼!”
长陵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
刘姨娘那晦气女人的死也便罢了,他的儿子怎么能算是他杀的?
“你这刁奴,信口胡……”
那一个“言”,在雪亮的刀光里被截断了。
胖乎乎的温妈妈,一向迟缓的温妈妈,仿佛一头发了疯的熊,抡着她的匕首便扑了上来。
长陵侯也是自小习武的,如今武艺虽丢荒了许多年,到底有个底子在,想也没想便抬了腿,一脚正踹中温妈妈小腹。
温妈妈往前扑的劲力受阻,人踉踉跄跄向后倒退数步,被门槛绊了一跤,跌坐在地。
长陵侯冷笑着:“贱奴竟敢行刺主人!来人,来人!”
他原本是能喊来几个小厮的,然而他方才在沐浴焚香,准备去国公府假扮一个因妻子发疯而万分头疼、却还要给岳家体面的好男人。
这种风雅时刻,身边自不会留着力拔山气盖世的男人,或是与男人无二的婆子。
年少可爱的婢女们并没有力气和勇气去制服一个手持利器的婆子,而有那勇气的人听到声音再赶来,着实是有些迟了。
温妈妈虽然腹部剧痛,坐在地上起不来,可她却扬起了手。
她用了所有的力量,将匕首掷了出去。
赶来的人便见侯爷死死捂住胸口,他的指缝里渗出血来,脚下向后退几步,终于倒了下去。
温妈妈坐在地上不能动弹,愤怒的目光仍是狠狠瞪视那在地上抽搐的躯体。
待素婉闻讯匆匆赶来,温妈妈已经让几个力大的婆子给绑了手脚,押在下头。
“温……温妈妈,你这是发什么疯呢!”素婉问道,“你杀了侯爷,可知该当何罪吗?”
“他要杀夫人,我自然要先杀了他!”温妈妈昂起了头,“少夫人,老奴任杀任剐,却只求你一件事!”
素婉问:“什么事?”
“求少夫人将老奴所为告诉夫人,以后她便不会被人害了,老奴也不会再被冤枉了!”温妈妈说着掉出眼泪来,“老奴一世都不曾辜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