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口中说着“瞧瞧”,但她必不能只是瞧瞧。
那些个跟她学过术法的女孩和妇人——如今虽然称不上是修士,可到底也算她的徒儿。
一个修士,怎么能放着自己的徒儿们都去死?她们若都死了,这许多年的恩义,也就当真毫无意义了。
她原便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去的。
她的神识比那哭泣的女孩儿去得更快,不多时便寻到了在山间瑟瑟发抖的龙萤村百姓们。
而他们面前,挡着一条巨大的黑蛇。
那黑蛇自不能是天生天养的东西——且看那一身鳞片笼着黑色的雾气,眼色又是极浓郁的赤红,便晓得这是个积年的蛇妖了。
它倒也不急着伤害这些个村民,只是用那庞大蛇身,将村民们围在一处,不许他们逃离。
几个还曾尝试逃走的年轻人,都已经昏倒在地了。
村民们的状态,自然是不大好:死固然可怕,但死是一瞬间的事,等死,才是漫长的折磨。
连那些个她教导的女子们,也都瑟缩着,不敢一战。
有什么不对吗?这蛇妖,瞧着就那么可怕,不是她们这些才学了几年本事的女人能抗衡的。
但有人逆行而来。
那个去村里找她求援的女孩儿,跑了来回两趟,如今怎么想都该是跑不动了,可是她终究还是出现在山路的转角处。
带着全村人的希望。
“阿梅!”她的娘率先叫她,“你请来你叔祖母了吗?”
女孩儿脚下一顿,也高声道:“她不肯来!”
话音未落,她娘便急红了脸:“快逃!”
——没有请来那个唯一能救他们的人,还要回来送命吗?这蠢丫头!
女孩儿仿佛已经有了某种准备,她阿娘的话还没有落地,她便已然转过了身子。
可妖蛇已然动作起来,蛇尾一捞,便将还不曾迈开步子的她,捞进了那个“圈子”里头。
和倒霉的村民们在一起。
而蛇妖身前,一个翩翩身形悠然出现:“尔等蝼蚁,竟还胆敢欺瞒于我吗?”
那人着一身青袍,瞧着并无花饰,然而素婉神识看去,只觉那青袍上放出道道霞光,看来竟是十分刺眼。
是也有修为的织匠,在纺那块布时,将自己的修为融入了那经纬之间。
——这就难得了,世上的女修士再多,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去替人织布为生。这人能穿这么一身衣衫,必然是在自己的宗门里有些地位,才能叫身份卑下些的女修为他织布裁衣的。
那么,奇怪的事情就出现了呀。
一个在自己的宗门里叱咤风云的修士,他来这山路上为难一群村民干什么?
素婉原是想去捞这些村民一把的,可是见到这样的情形,她捏动法诀的手,就慢了很重要的一点点。
这一点点时间,足够她看到村民们中跑出了一位老人,正是龙萤村的那位族长。
他仓皇地跑到那修士面前,跪下了:“小的们是蝼蚁一样的百姓,如何敢欺骗仙人?那齐兰章是在我们村上呀,她在我们村子里,住了总有十年了!”
“可她人呢?”那人盯着他,道,“你们说,要把她带出来给我的——怎么,难道你要说这丫头片子,是齐兰章吗?”
他指指那被蛇尾箍住的女孩,哼一声,便见那黑蛇仿佛听出了什么似的,收紧尾部的肌肉,直将那小女孩儿,勒得发出一声短促惨叫,接着便传来骨骼折断的声音。
族长的眼睛都红了:“那齐兰章恼恨我们抛下她逃走,不肯来,这也不是妥儿的错!求您放了妥儿罢!”
“放了?”那修士竟纵声长笑起来,“我若是放了她,齐兰章还会来么?你们不都说,她是齐兰章最得意的徒儿?我还疑心她念在师徒之情,劝齐兰章逃走了呢——放是万万不能放的,说不定……”
他抬头望向天空,眼珠子一转:“齐兰章,你不出来么?你就瞧着我将你的宝贝徒儿生生勒死?哈,哈哈,也对,你能丢下你娘不管,如今丢下个徒儿,又有什么了不起?哈哈哈,你瞧这些泥腿子还指望你救他们呢,你却是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东西,我说的对也不对?”
他的笑声很刺耳。
素婉的头很疼。
这个声音勾动着原身心底下某些极深的恐惧。
但她还是能想明白的:
这是个引她入套的局——村民们遇险是真的,求救也是真的,然而,这都是和这人说好的。
她若是来救他们,无论输赢,无论死活,于他们都是有利无害的。
若说他们丢下她逃走时,她心下便有些芥蒂,此刻便更是冰极了。
倒也不指望他们能够硬着骨头,宁可去死也不说出她的踪迹。
但能派她曾经最是信任的徒儿去骗她前来,且连这边的情形如何也不与她说清楚……
这样的人还值得她豁出性命去搭救吗?
若不为救他们,她有必要和这个瞧着很像仇人的人,打一架吗?
素婉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能和“英勇善战”之类的词儿扯上关系——一个铜子的关系也不会有,更况那人的修为或许弱于她,可他还有这么大的一条蛇!
她若是聪明一点儿,便该暂避锋芒。
可那位族长说:“她必还是在村里呀,她说我们村子的灵韵浓厚,极宜修炼!她多半还在那里——仙人放了妥儿罢!老朽带您去村里!”
那人冷笑了一声,倒也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一捻,便有一道青光,倏然落在族长身上。
族长便再不说话了。
他默默起身,向来路走去。那动作是僵硬的,眼神也是涣散的,情形很是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