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谦唇边凝出一个狞厉的笑,既然齐玉质已经在进攻,她那个防御阵必也比先前脆弱。
破阵,就该在此刻。
他顺势撤回了绵绵不断压向她的气劲,修为在气海之中挤压,神识引出一股无比快也无比锐的气刃,直击齐玉质面门。
这本来应该是比斗中最惊险的一刻,但偏偏,他的对手轻轻笑了。
她长得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只是这么好看的笑,在林书谦周身一颤的时候出现,却让他觉得——她是个恶鬼。
他的气刃断了!
她是不是早有预料?
让他哆嗦了一下的疼痛其实并不明显,它在气海之中一闪而逝,像是黑夜中倏然爆开的一朵火苗。
可是那火苗能引燃万物。
只是一霎——林书谦的气刃还没击出之时,他的气海便已然沸腾起来了。
气刃还是打了出去,却不能持续。
众人就眼见一个无形的物事,如光一般迅捷地破开了风,推开了素婉护体的金光,然后轻轻吹动了她的发丝。
只动了那么一下。
林书谦还站着,但他又惊又惧,现下却是没有再攻击素婉了。
他不知道方才气海的剧痛是哪里来的,如今怎么又突然不见了。
但素婉不会等他想清楚。
无数纸屑倏然重新聚作数十张符纸,朱砂色浓郁欲滴。
朱砂……赤色……血和火……
几乎能够将他的身体焚尽的炽热轰然而至,瞬时便吞噬了他的发肤骨肉。他挣扎,嘶吼,跪倒在地,可那种灼烫像是钻进了他的皮肉啊,是扑不灭的烈火。
而他还闻到符纸上淡淡的艾草香气突然浓郁,仿佛化作了植物的实体,根须深深扎入他的气海,他的修为运转不灵,就像……
就像被植物根须“抓住”了似的。
先是被抓住,被牢牢地固定,接着被抽干,被吸走所有的养分。
在符纸飘飞的间隙里,他看到素婉的面容。
“熏艾——祛晦,破邪。”她说,“你疼吗?疼就对了。”
她的面容和话语都很平静,然而凝聚于符纸上的术法,却是绝不会被误认的“暴怒”。
她在怒什么?
她有什么可怒的?
一个入门便有锦峰主指教的人,一个每一步路都有师尊替她铺好的人,她凭什么怒呢?
明明该愤怒的人是他,他那么艰难——她凭什么走一条比他更好走的路,又凭什么走得比他快?
素婉看不出他的疑问,也看不出他因她的愤怒而感到更多的愤怒。
她只能看见他蜷起的身体在挣扎,他努力想站起来,却是面色青白,双手颤抖。
那把锋锐的剑落在地上时,剑刃上乌紫光色犹自变幻。
他向着剑伸出手,那把剑也嗡鸣着,想要回应自己的主人。
还挺深情的。
有本命法宝的人,看到这一幕,也都多少有些感慨。
毕竟林书谦除了见谁都想打,打谁都想杀之外,也没做错什么事嘛。
至于他杀人的原因……是,的确是为了宗派之中的权位,可一个男人想要权力这有什么错?
哎,主人与本命灵剑的羁绊,多么感人呐。
但素婉没有让这感人的一幕演下去。
她干脆利落地下法咒,完全不觉得摧毁掉林书谦的梦想和感情是什么残酷的事。
她的法咒那么快!
金色的光芒倏然暴起,吞没了灵剑。
众人只能听到一声悠长的悲鸣,灵剑便碎裂开来,剑中封着的修为忽然涌出,奔向重伤的林书谦。
灵剑直到此刻也还要去回馈它的主人——但林书谦什么也没有得到。
齐玉质的法阵包裹着灵剑的碎片,艾草香幻化成万千草木,将锋锐的金属残片包裹着,吞咽着,终于隐没了。
林书谦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道:“你用的是什么妖法?这不是我们葵阳山的术法——不,不能算你胜!”
听了他这话,大伙儿都很吃惊。
他们都是葵阳山的弟子,都熟悉本门的修行,都见过素婉的法阵和符箓——他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很熟悉的,虽然这一切的结果是那么陌生。
难道齐师姐真用了外门法术,是他们自己修行低微所以看不出?
只有几个通感力极强的弟子,能感受到林书谦此刻所见的场景:重重叠叠浓淡相依的绿色的世界,柔软潮湿的风穿过叶片间的罅隙,偶尔能听见鸟雀的鸣叫,从无尽的古木组成的森林尽头传来。
稀薄的日光落进来,偶尔会在金属的残片上打出一道摇晃的光。
那是林书谦的剑,已经锈蚀的剑。
就有弟子叫起来:“啊呀,是幻境!”
“齐师姐在大阵里布下过的幻林——”
“是了是了,我说眼熟嘛,就是幻林,我昨儿才去过!”
“可师姐布下幻林时,用的就是我们葵阳山的术法啊,我亲眼看见的!”
素婉看着林书谦:“你难道没想过,要问问进入过大阵的弟子们,我有什么本事吗?”
林书谦说不出话,他没问过。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
修炼的法阵中的某一处幻境,纵然可以被单独搬出来,但它怎么会对真实的东西造成伤害呢?
除非那幻境不是幻境——或者说,幻境也可以随着施术者的意愿,变作真正能够绞杀误入者的,杀阵?
百岁峰来观战的弟子们则带头嗤笑:“见识短浅的家伙,哼!”
“他眼高于顶,才不会打听!”
“他也有今天——齐师姐,好样的!”
“齐师姐,好样的!”
那声音逐渐汇集成浪潮,冲得林书谦面色惨白。
素婉看着他,口中问:“杀不杀?”
这话是不需要他回答的,自有围观的众人发出呐喊。
起初或许有人说“不杀”,但很快便被“杀”声压过去。
林书谦说不出乞怜的话来,他只是绝望,双目死死盯着素婉,以为这也算是最后的骨气。
却不知道这样的“骨气”,在别人看来,简直是头顶着“死不悔改”四个字。
就很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