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量不对。
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路信洲打开了低温箱的锁扣,面色霎时如结寒霜。
低温箱共有五层,最上层确实是正常的麻|醉稳定剂,但除此之外的四层,全都是未灌装药物的空壳。
路信洲打了个响指,瞬间暴力打开了剩余所有的低温箱,无一例外,只有五分之一的药物能用。
其实路信洲心里有数,是谁对药物动的手脚,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做这种事。
他知道他们想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他们希望他被冰冷的鲜血浸透至心灰意冷,好早日变成一把麻木听令于他们的刀。
只是,路信洲确实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敢明目张胆地违背诺亚“同舟共济”的最高准则,在明知有外界群体等待救援的情况下如此克扣药物数量。
“诺亚那群高高在上的家伙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刺耳的声音从路信洲身后传来,赫尔斯想起自己是怎么被无情放逐的,笑声渐大,他嘲讽道:
“用那么多珍贵药物来救外面那群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家伙?他们怎么肯做这种事!”
头脑愈加昏涨,体内有狂暴的力量奔流沸腾,望向身前那尊巨大的神像,赫尔斯双眼通红,他不知从那儿来的力气,猛地站起了身,拍着胸口振振有词:
“幻想有什么不好?让他们以为自己被治好不就够了?”
“诺亚不想救他们,你路信洲救不了他们,是我!是我救了他们,是我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赫尔斯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其实有很大的漏洞,他从没真正救过一个人,建立洞穴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信徒们的死亡甚至在完全未加抑制的感染下被提前了。
可是——
感受与现实究竟哪个更加真实?在幻想里苟活会比在清醒中死去更好吗?
住在洞穴的这些日子,少年很多次有过这样的疑问,他没读过多少书,只靠自己很难想明白这么复杂的问题。
这时,坚定冷静的声音传来,中止了少年的胡思乱想。
“毫无自我地活着,跟污染物有什么区别。想选这种活法的人到荒原里随便找一只污染物咬一口就是了,又怎么会寄希望于你的谎言。”
“你是怎么用净化的名义把他们一个个骗进来为你卖命的,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不再理会面红耳赤的赫尔斯,路信洲争分夺秒地整理出所有能用的药物。
问题不算严峻,在赫尔斯能力进阶后,外界众人重新陷入催眠,状态都还比较稳定,就算药物数量远远少于人数,只要他分配得当,依旧是能救下绝大多数人的。
突然,液体淅淅沥沥溅落地面的声音打断了路信洲的动作。
他回头,看见赫尔斯跪俯在地,大量鲜血正从他的口鼻源源不断地涌出,眼球充血、面容扭曲,肢体极速畸变,刚才的亢奋只是回光返照,他已经奄奄一息。
情况急转直下,路信洲极少见地在心里骂了句脏。
他本该想到的,那么强效的药物怎么可能没有副作用。
路信洲回到赫尔斯身边,取出为自己特制的抑制剂,毫不犹豫地用在了赫尔斯身上。
自从路信洲的感染度突破40%之后,科研所为他专门研发了抑制剂,这种抑制剂不同于一般感染者使用的稳定药物,其中的镇定类成分强到离谱,能够在战斗后有效稳定高阶进化者状态、预防失控。
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赫尔斯体内的污染因子已经占据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病变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就算抑制剂让他的精神状态有所稳定,这个人也已经绝对救不回来了。
赫尔斯的神态由惊慌转为绝望,他在用药之前显然也并不知道过剂量的药物会导致他的暴毙。
他呕出黑粘的血块,完全畸变的手指死死拽住了路信洲的衣角。
“是你,是你毁了这一切,如果不是你闯进来,这里本该一直好好的。”
怨毒无光的眼神死盯着路信洲,濒死之际,赫尔斯不知道该恨谁,只能恨路信洲这根导致他死亡的导火索。
“人类之光?别搞笑了!你这种冷血的杀戮机器算什么救世主!”
路信洲的呼吸一沉,睫毛微微覆下,阴影笼罩,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不喜欢别人叫他“人类之光”,不是因为讨厌这个冠冕堂皇的称号本身,他真正厌恶的,是无法与这个称号相配的自己。
“……我没想过要当什么救世主,但我一定会救每一个我能救的人。”
他开口,声音肃冷、掷地有声,每一句都因为足够坚定而透着如有千钧的力量感。
“能多杀一只污染物就多杀一只污染物,我确实是这样做的,如果这样算杀戮机器,那就当我是吧。”
“你还真是、高高在上。”
赫尔斯咧开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那你就去救吧,只有两成药物能用,你杀的人注定比你救的人更多!”
“我会一直看着,凭什么只有我去死,谁都别想好过!你,诺亚,还有……”
嘶哑的声音越加非人,一阵吐血之后,赫尔斯的瞳孔涣散消光,在他完成异变之前,路信洲用手里的玻璃试剂管利落贯穿了他的脖颈。
污血溅上侧脸,路信洲表情没什么波动,他替赫尔斯合上了眼睑,带着整理出的稳定剂,准备离开地下室。
突然,一个清澈的声音从后方叫住了他。
“路信洲!”
像一道拨开晦暗云雾的月光,少年问他:
“你答应要带我离开这里,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