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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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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蒂娜以冷淡无波澜的声音,缓缓起誓。

她忽然抬起眼睛,看了威廉一眼:“我喜欢你的眼睛。”

威廉了然:“我以我的眼睛起誓……”

“不够。”玛蒂娜打断他,“你得以和我的灵魂价值等同的东西起誓。”

“我……以我的五感起誓,绝不违背交易与誓言。”

“交易成立。”

异教的银发恶魔在越发浓厚的烟灰中宣告交易成立。她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底传来,又似乎就在玛蒂娜和威廉二人之间,近在咫尺。

在剧烈的灼烧后,玛蒂娜松开了手。

威廉明显感觉到心脏处有种突如其来的异物感,转瞬即逝。他收回手,发现手上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就见玛蒂娜后退一步,淹没入那雾一般弥漫的、充满硝烟味的烟灰之中。待他进入团浓雾,发现玛蒂娜与那位“女仆”皆已不见身影。浓灰消散,室内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哈……”

威廉感到头痛。

真是一桩货真价实、代价巨大的交易。

不过好在他还是有收获的,不是吗?至少——

至少今夜卡文迪许小姐的主动到来与提出交易,就已经证实了他们的猜想,即,卡文迪许公爵确实已经死了。

至于代价,他并不惧怕。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走上这样一条路可以不接受惩罚。若真到那一天,在他付出这桩交易的代价之前,他可能已经为自己这些年的杀戮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

“他们永远不可能找到卡文迪许公爵已死的证据。”玛丽安说,“你明知道你与他们交易,就等于在他们面前承认了。”

卡文迪许公爵已死的事实也许很多人有猜测,但绝不会有人找到证据。恶魔用人偶制造出的“公爵病重被送往德文郡乡下”的幻象只支撑了一段时间,用于让伦敦的人们相信公爵已经离开。

待玛蒂娜回到德文郡,就找到了一个和卡文迪许公爵有几分相像的流浪汉,用以代替真正的公爵。在玛蒂娜的授意与玛丽安的摧残下,他不得不病得如同被玛蒂娜杀死前的公爵一般,神志不清,无法说话,也无法行动,日益消瘦。一旦这个人要死了,玛蒂娜就会找到下一个人来代替他,靠一些作弊的小魔法,让人暂时无法发现”公爵”和从前的不一样。等到之后慢慢发现“公爵”的长相变了,也只能归咎于可怕的疾病。

曾经在德文郡侍奉过还未生病的公爵的仆人们早已解散,在伦敦受雇于公爵的仆人们获得了玛蒂娜的一笔补偿金后被解雇。“公爵”回到德文郡乡下养病时,玛蒂娜所雇佣的仆人中没有一个曾经见过真正的公爵。在这些信息差下,又时隔多年,已经无人能确认现在躺在病床的“公爵”并非公爵。

玛蒂娜宁可杀了亲生父亲,再残害许多个“无辜者”,也不愿意她的父亲真的活着,哪怕这样能给她减少很多麻烦。

——“正因如此,我才要这么做。”

玛蒂娜将头发散下,一捧乌黑的野草立刻杂乱地堆在她的肩膀上。

“在我的众多弱点中,只有这个是可控的,是能够化险为夷的,也是可失去的。”

失去继承权,也不过失去一部分。作为卡文迪许家族唯一的子嗣,她依然能够继承大部分遗产。即使失去了无法继承的不动产,她依旧可以东山再起,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何况,她早已有应对措施了,她为这个目的准备了十余年。

而别的不一样。那些生活在她庇护中的女人们对她的信服与崇拜,那些学生们对她事业的向往,还有她的伊丽莎白,她的安妮、艾琳、卡米尔,还有与她结成联盟的玛蒂尔达、柏妮丝……

这些才是她不能失去的真正的弱点,这些,她一个也不愿意拿来赌。她贪婪,所以她在明明可以继承一大笔财产的情况下依然放不下剩下的不动产与爵位。但是如果和这些人以及她们的信仰相比,她还是更愿意放弃继承权。

所以,她必须用她的继承权来和他们赌,必须表现得最在乎继承权。

何况,她这次也不是毫无收获。

“如果他们遵守承诺,那再好不过。如果他们背弃誓言,我就能够在第一时间感知到。采取行动和舆论产生效果之间存在时差,这段时间足够我做好准备了。”

一旦他们背弃誓言,就意味着他们即将按照最终计划行动,因此必须在此之间让她无暇顾及。

到那时,就是她该登场的时候了。

*

伦敦郊外,霍华德公爵的度假庄园里,玛蒂尔达笑盈盈地走出来迎接玛蒂娜,亲热地与她贴面。

“好久不见,我可爱的小玛蒂娜。”她双手拉着玛蒂娜的双手,眼尾浮现的细纹温柔又和蔼,“没想到你会愿意参加这样的聚会。”

假的。这场聚会是玛蒂尔达特意为玛蒂娜准备的。为了策划这起聚会,她废了不少口舌。

“你的女孩们呢?”

“女孩们当然是在家里乖乖睡觉。这样的聚会怎么能让她们来呢?”

玛蒂尔达挽起玛蒂娜的胳膊,慢慢走进这座刻意附带哥特式风格的庄园。越走入深处,灯光就在越暗。直到宴厅门口,灯光已经全然无法触及此地,只剩窗外幽微的月光。侍者们弯腰行礼,端来两个漆成黑色的铜制烛台。烛台上,一支新点燃的白蜡散发出跳跃不定的光线,在黑暗中照亮两人的脸。

“既然你来了,人就到齐了。”

侍者打开宴厅大门,内里是一片昏暗和几支同样跳跃不定的烛火,照亮了背后紧张又兴奋的贵族们的面孔。烛火和一张张被脂粉涂得苍白的面孔在这座刻意模仿凡尔赛宫镜厅建造的宴厅里,在无数镜子之间来回反射,无限复制至肉眼难以触及的最深处。

十三名贵族环坐在这个宴厅,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张小桌,用以摆放那盏烛台。

“游戏的规则是,从十二点方向开始,以逆时针的顺序,每个人轮流讲一个自己认为最可怕的故事。每讲完一个故事,故事讲述者就要吹灭手中的蜡烛。直到全部蜡烛熄灭,所有人在不开灯的情况下走出这座宴厅,游戏才算结束。”在这种环境下,即使是玛蒂尔达那张柔和的脸庞,也显得阴森起来。

她顿了顿,展颜一笑:“当然,在游戏结束后,在大厅那里还有美食、音乐与舞会为大家压惊。”

身为主办方,那把第一位的椅子自然是属于玛蒂尔达的,这个游戏由她开场。玛蒂娜坐在她的左手边,这场游戏以玛蒂娜结束。

“那么,就由我先开始。”玛蒂尔达的笑容忽然收敛,面无表情,“这是如今已经失踪的巴斯克维尔男爵在几年前和我说的,关于达特姆尔沼泽地的故事。”

“……他循着嚎叫与嘶吼声寻去,试图找到那个作祟的幽灵,却只看见一只熊一般大的黑狗。黑狗伏在树下,嘴角沾着血,一边刨土,一边发出咳嗽般的声音。紧接着,吐出一截森白的指骨。男爵恐惧极了,他命仆从赶跑了狗,将狗刚才刨挖的地方掘开。随着埋在地底的东西得见天日,男爵终于明白所谓的幽灵的哭嚎是什么了。”

“——他挖出了一具血肉被啃食殆尽的人类骸骨。”

第一支蜡烛被吹灭。玛蒂尔达一言不发,只抬手示意下一位。

面色苍白的子爵克制住牙齿的打颤,开启下一个故事。

“安·博林的幽魂……”

“绿色皮肤的外星人孩子……”

“可以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来自埃及圣甲虫的诅咒……”

“以人血换取青春的血腥女爵……”

“徘徊墓地的尸体小偷……”

“在沼泽游荡的白衣女人……”

“召唤鬼魂的女孩……”

“有两个头的畸形尸体……”

“长着猪脸的人……”

“数年前被砌进墙却嚎叫至今的黑猫……”

一支接一支的白蜡熄灭,昏暗的镜厅更加昏暗。原先在镜子无数次反射下密如繁星的烛火倒影,也逐渐稀疏起来。破碎混乱的烛光不安定地跳动着,吝啬地不愿再向往延展一英寸。那些被粉刷得苍白的贵族面孔惶恐不安,隐藏在烛火外的黑暗中,各自紧张地打量彼此,不自然地将视线钉在彼此脸上,而非那一面面镜子中模糊非人的倒影。

——不过是乌鸦罢了。

第十二支蜡烛熄灭。

终于,轮到玛蒂娜了。

贵族们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只等卡文迪许小姐结束故事、吹灭蜡烛,她们就能回到灯光璀璨的舞厅里,享受美食、音乐及舞蹈了。

“这是我亲身经历的故事。”

玛蒂娜说。

“我不常探望我的父亲,他曾经对我和母亲很刻薄,因此我不愿意见到他,即使他病入膏肓。几年前,医生告诉我,他不大好,万一到了弥留之际,我最好能听到他的遗言。因此,我去看他了。”

贵族们互相交换眼神,松了一口气。一向不太友好的卡文迪许小姐今天语气平淡,叙述内容也很稀松平常,表情更是正常。

“等见到他,我终于明白医生的意思了。在我刻意忽视的十余年里,父亲已经几乎变成一具骷髅。这具□□枯苍白皮肤包裹的骷髅眼眶深陷,头发稀疏,看上去碰一下就会散架。但奇怪的是,他的牙齿一颗没掉,甚至比年轻时更为锋利,透着可疑的青黑色。而他的指甲,也长得古怪,尖利狭长,甲缝中隐约可见深黑色的淤泥,散发着腐臭。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愿再看下去,只安排律师与神甫留在那里,自己外出散心。”

“在骑马游荡的路上,我来到了墓地。治安官正在那里,听义愤填膺的村民向他抱怨不少墓地被掘开、尸体遭到了破坏,还少了几具。如果是那些偷盗尸体卖给医学院的人,他们只会偷盗新鲜尸体,而绝不会是这些下葬有些时日的尸体。可若是野狗或其他野兽,它们又绝不可能做到撬开棺木。但尸体上明明是被撕咬的痕迹。而那些消失的尸体墓坑里,还残留着一些咀嚼后的碎渣。”

“连外出散心的兴致都被打扰,我只能悻悻回到父亲养病的庄园去,安置在离他最远的那个房间。当天深夜,我听到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在走廊游荡。她们极力地想避免惊醒我,但很显然,她们做不到。于是我走出门去:‘发生什么了?’她们说:‘公爵又不见了。’她们和我说,自从几年前起,我的父亲偶尔会在晚上走出去,并在太阳到来之前回来。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情况逐渐频繁。我以为她们在撒谎。那个男人都已经几乎成为一具骷髅了,又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走出去?究竟是有人绑架了他,还是别的什么?”

“我来到父亲的房间,掀开鼓囊囊的被子,里面什么也没有。我大发雷霆,要求所有人都出去找他。而我自己,则坚持坐在那个房间的椅子里,要亲眼看着他回来。她们并不介意出去找他,却苦苦哀求我不要再留在这里,因为我一定会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我却坚持道:‘既然你们知道我会看到什么,那就应该一早告诉我。’”

“在黎明到来的前一刻,我终于看见那句摇摇晃晃的骷髅。他佝偻着背,拖着他的四肢慢慢挪回来。他狭长的指甲里,泥土的腥味越发明显。看见我坐在那里,他忽然抬起头,裂开嘴,对我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以及他的三十二颗尖牙。在尖牙之间,是恶臭的腐肉与脓血。而那双和我颜色一样的、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透露出不怀好意的光。他无视我的反应,躺回到床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当太阳到来,他又重新成了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这下你终于明白我们的意思了,小姐。’女仆惊恐地对我说,‘他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当然,比起我的父亲不再是人类,我更担心他被法律认定为死亡。‘那就用铁链把他锁起来,每到晚上,直到太阳来临。’得到我的命令,她们也终于松了口气,看来她们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碍于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还有个公爵的头衔。”

“我们的轻松没能持续到第二天。当天晚上,父亲的房间里发出了凄厉的嚎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喊叫,像乌鸦的嘶鸣,像鬣狗的咆哮,像人类遭受惨无人道的虐待时发出的尖叫,像针刮过玻璃。我们所有人都在父亲房间的门前,一动不动。门内的声音并没有停止,且逐渐清晰。我终于听清了,那是金属被啮咬咀嚼的声音。”

“‘住手!’我忍无可忍,拔出剑,冲进门内,对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威吓道,‘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它停了下来,发出古怪的笑声,苍白的骷髅渐渐转过身,用它那双黑黝黝的深陷眼眶里的眼睛看着我,那双眼睛曾经和我的一模一样。它咧开嘴,满嘴鲜血淋漓,牙碎了几颗。‘因为我还活着。’它的喉咙里滚出破碎的、非人的、粗粝的单词,‘因为我不幸地没有像我们的先祖一样早死。’它看着我,声音满是恶意:‘你也一样,玛蒂娜,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我依旧用剑指着它:‘我不会。’我得承认,我有些气急败坏了,因此我让仆人们给它又加了好几道锁链。”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这样子,这也许是家族遗传病,一种让人变得疯狂、噬腐肉的遗传病。只是由于这个家族的人一向早逝,少有活到我父亲这个年纪的,所以这种遗传病在父亲身上格外严重罢了。但我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他是曾经服务于我祖父的管家。据说他和祖父一同长大,祖父视他为兄弟,在遗嘱中将一部分财产与一套房产赠与他。传言他在那不久后,便发了疯。在一天夜里,他打翻了蜡烛,将他所受赠的房子烧得一干二净,而他自己也因此受了重伤,不久便死了。”

“我找到了这位管家的坟墓,命人挖开。仆人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只知道我浑身颤抖,近乎疯狂。他们踌躇着,慢腾腾地挖土。‘让开!’我歇斯底里地大叫,推开他们,抢过他们手里的铲子,决定亲自将他的尸骨挖出来。不得不说,我干得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天赋,也许这也是遗传。腐朽老旧的棺材很快就重见天日,我跳下墓坑,将镐子的一端用力插入棺材盖的缝隙里。腐臭从缝隙里泄出来,随着棺材盖被推开,一具腐烂得几乎露出白骨的尸体终于现身。尸体脸部的肉总是烂得很快,那颗头颅的面孔也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

“……那是两排尖牙,和我父亲的一样,却又不完全一样。它们在即将变形为真正的尖牙前,它们的主人就死了。我的举动惊动了死者的妻子,让她不得不来墓地看看。她走近的时候对我笑了笑,露一丝诡异的死气,以及两排介于普通与怪异之间的牙。‘他救了我和我们的孩子。’她遗憾地看着死者尸体,‘否则我们也会变成那样。’这是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无法从她的嘴里再问出些什么。我翻遍家族藏书,没有一句话解释这个现象。我试图从族谱里找到规律,但绝望地发现,族谱对这一古怪现象并无任何记载。我开始试图探访女巫,但她们都不愿意见我。”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道,这样的诅咒为何存在,又该如何解除。”

一阵冷风从宴厅的窗户缝隙中冲刺而入,吹掀起窗帘的白纱。在黑暗中,仅剩的一小截蜡烛在玛蒂娜的面前幽幽燃烧着,照亮了她鬼气森森的脸。

“卡文迪许小姐,这是你编造出的故事,对吗?”

一个贵族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地询问玛蒂娜。

玛蒂娜深黑的头发融入在黑暗中,在唯一的光源下,苍白的脸孔如同独立地浮在半空中。她缓缓转过头,咧开如同浸了鲜血的嘴唇,露出一排森白的尖牙:

“我讲完了。”

她说。

随着充满冷意的呼吸,最后一支蜡烛被吹灭。

黑暗中,猝然站起、惊慌失措的逃跑、椅子紧跟着被掀翻的声音格外响亮。一个人的逃跑带来的是更多人的逃跑,光源的丧失使他们迷失了方向,因此爆发出更为惊恐的惊叫。宴厅被无限扩大,让人永远也找不到出口。

一条胳膊轻轻搭在一直坐在原地的玛蒂娜的肩膀上:“流言所带来的恐慌并不能压制人类对财产的贪婪觊觎。”

是玛蒂尔达。

她镇定地坐着,并不为玛蒂娜所吓到,却也并不出言安抚那群贵族。她轻轻靠在玛蒂娜身上,环住她。

毕竟,今天这番局面,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也是她们一手促成的。

“我知道。”

玛蒂娜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缓缓上扬:

“流言不可以,但死亡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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