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夜色浸染天光,身后一片莹莹灯火。
裴绰嘴里还说着什么。江流冷哼道:“我可从没见过公子爷喝这么多酒!你说了什么,惹公子爷伤心?”
见他心直口快,怀晴倒也不避讳:“大人好像在寻什么人……”
江流面色稍缓:“是我错怪于你,不是你灌醉公子爷,是公子爷自己难受。”
“哦?”怀晴套话道:“此话怎讲?”
“年年月月,公子爷都在寻人,也不见他伤心饮酒。这一回……”江流的声音低了几分:“哪怕是公子爷,也有他做不到的事吧。他可能发现,真的寻不到人了。”
“你家公子爷醉酒时,明明说,一定能寻到,玄女娘娘都挡不了他的路。”
江流立刻高兴起来:“那就没事啦!这样的公子爷,才正常!”
怀晴看这主仆二人,一样怪异又执拗,心下暗自咂摸,却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书房在水榭一侧,与望晴阁隔着一片湖,中央连着一座石桥。书房极大,四面皆是窗,最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书桌。
绕过屏风,怀晴撩起暖阁的轻纱,露出拔步床的一角。
夜雨忽起,淅淅沥沥地拍打着游廊。
裴绰闷哼一声。怀晴侧耳细听,他又没了声响。半晌,裴绰皱眉又嘟囔起来,这一回声音极为清晰。
“妍妍,快逃!”
怀晴正觉得奇怪,裴绰梦中发什么酒疯?
此时头顶炸响一声惊雷,伴随着一道刺目的闪电白光,江流抚额道:“又打雷了!雨不知要下多大呢!”
突然,屋顶轰然一声闷雷,白光闪过。
一支箭矢破窗而入,“砰”的钉入拔步床柱。
木屑扑簌簌落下。
怀晴故作被这一箭惊得掩住胸口,心中却打量着这远程射箭的力度,略胜最擅远攻的慕宁。
游神之际,江流却极度不耐,站起身朝窗外叫嚷:“你这疯子又在瞎炫耀,生怕不被公子爷看重吗?这会儿射箭做什么?又没有刺客,成天疑神疑鬼!”
“疯子?”怀晴疑惑地看向江流。
见他颇为爽利,胸中毫无城府,故意问道:“射箭的这位是何方神圣?”
“切!也就公子爷不计前嫌重用他。跟个鬼一般,成天躲在暗处,哪里像我这般磊落?”江流抱拳于胸,愤愤道,“我就看不惯他这般作派!”
“一直躲在暗处?”怀晴不动声色问。
“自然,一刻也不松懈……也不知道那家伙何时睡觉的……”江
怀晴问:“真的不睡么?那你们公子爷睡觉时,他也不睡么?”
“夫人,我猜那疯子肯定偷偷会睡觉的,就像我,虽然也是一顶一的高手,也得吃饭合眼不是?”
这时,江流注意到箭羽上捎带着一封羽檄,泥塑红封。
“怪不得那疯子都半夜了,还要发疯呢!”江流嘟囔着,一把取下密信,大剌剌展开来看,毫不多心怀晴会多看一眼。
怀晴震惊道:“江流,你不等你们公子爷醒了,再拆开看吗?”
江流连眼皮也没抬,“这有什么?平日里,公子爷的信件都不避开我。”
“现在也不用避开我吗?”怀晴依旧处在震惊中。
江流好似用看傻瓜一般的眼神看她:“都说了,您是夫人。既是夫人,那便是自己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怀晴心道,这江流似乎不是那么聪明的样子。
裴绰什么时候视她作自己人了?
回想起白日里与顾三金的会面,裴绰似乎对她有些不同。
江流:“这荔园里女人是多,可夫人却只有你一位。”
怀晴:“……”
怀晴垂眸,一目十行。密信里说的正是“分花拂柳”刺杀裴绰后的踪迹。
巧了,此人亦是嘉祥人,逃到十里坡后便不见了踪迹。
又巧了,十里坡正是怀晴与竹影汇合入京的地方。
两个莫名的巧合,让怀晴颇感不妙,细细思索又不得其法。
正沉思时,江流握拳锤了木柱一拳,气呼呼道:“这疯子方才耍什么威风呢?让他跟踪那个冒充分花拂柳的人,竟然给跟丢了!看以后怎么好意思跟着公子爷?”
“冒充分花拂柳?”
怀晴此时再也不是假装惊讶,而是掩饰不住震惊。
裴绰竟知道前日刺杀他的,不是分花拂柳本尊。
“可不是嘛!”江流小声道,生怕隔墙有耳一般。
“外头都说是分花拂柳出的手,好几个将军也以为是。公子爷说不是,让咱们一定得把这个冒牌货给挖出来。”
怀晴问道:“大人怎么知道,那不是真的分花拂柳?”
江流一脸正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醉酒的裴绰,“公子爷的脑袋瓜子,聪明得很!我哪里想得通?索性就不想了……”
怀晴连连点头。此时,窗里窗外寂静,风声雨声小了,雨气透过破了洞的窗纸渗进来,凉而潮。
裴绰呜咽了一声,似乎睡得极不安慰,眉头紧皱,全身颤抖起来。
怀晴见状,连忙拉了暖被盖上。“不顶用。”江流抬脚走到柜边翻找,取出一个汤婆子塞入裴绰膝旁。
“一到下雨,公子爷就腿痛。老毛病了。”
“大人年纪轻轻,才三十,就患了腿寒的毛病?”
江流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对此讳莫如深的模样。
半晌,江流憋不住话,嘴快道:“念在夫人的份上,索性就告诉你吧。公子爷从前在嘉祥吃了不少苦,当年水患,大水差点儿淹死公子爷,九死一生,落下了病根。一到下雨,腿就痛得走不了路!”
裴绰的腿疾自然是在嘉祥老家落下的。
怀晴笑道:“以后我就知道了,若是下雨了一定给你家大人,把炭火烧得足足的,屋子弄得暖暖的。”
闻言,江流高兴道:“夫人!我替公子爷谢谢您啦!”
见江流毫无心眼儿,怀晴瞥了一眼窗外,“夜深了,我留在这儿守着大人吧。”
“这……这……”江流挠挠头,“这……这也行吧!”说罢起身出门。
咿呀一声,整个书房便只剩下裴绰及怀晴两人。
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怀晴站起身,环顾四面木窗,不远处有个绝顶高手虎视眈眈。
她可不想杀了裴绰后,立刻没了小命儿,她还要当江南的卖茶文君呢。
此时,宜毒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