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陆家庄上又到了无数英雄好汉。陆家庄虽大,却也已到处挤满了人。
中午饭罢,丐帮帮众在陆家庄外林中聚会。新旧帮主交替是丐帮最隆重的庆典,东南西北各路高辈弟子尽皆与会,来到陆家庄参与英雄宴的群豪也均受邀观礼。十余年来,鲁有脚一直代替黄蓉处理帮务,公平正直,敢作敢为,丐帮中的污衣、净衣两派齐都心悦诚服,况乎帮中并无别人可与之争,是以这次交替顺理成章。黄蓉按着帮规宣布后,将历代帮主相传的打狗棒交给了鲁有脚,众弟子向他唾吐,只吐得他满头满脸、深浅身后都是痰涎,新帮主接任之礼高成。
武修文昨日伏低做小一整日也没在郭芙那讨了好,此时看见杨过神清气爽地观礼心中便不痛快。他适才跟师伯学了一阳指的功夫,心道:“正好试他一试,若这姓杨的当众栽个大筋斗,芙妹绝计不会再给他青眼。”他佯装和善地背手踱步到杨过面前,笑道:“杨兄,这丐帮交接仪式可奇?”
杨过暗翻一个白眼,将他的狡狯瞧得一清二楚,暗暗提高警惕回道:“闻所未闻,丐帮不愧为天下第一帮。”
武修文暗中挺出手指作势往杨过“笑腰穴”点去,兀自盼望着杨过大笑大叫,为掩饰手中动作,他口上不停:“可不错,奇事妙事一箩筐,但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左右也成不了你的。”武修文甚少这样绕着弯说话,但他看杨过总讳莫如深的,忍不住想压压他的气焰。
杨过对他的主意心知肚明,好笑间深感不屑,若依杨过平时半点不肯吃亏的性格,定要狠狠反击,不是摔他一跤,便反点他“笑腰穴”,但昨日与黄蓉“大事小事”交谈一番,此时心胸开阔,和平舒畅,只暗运欧阳锋所授内功,全身经脉霎时之间尽皆逆转,令武修文一指全无效用。
武修文一指过后只看那杨过不仅好端端的,还和气一笑道:“武兄说的甚对,怕就怕有些人瞧不清自己呐!”他尾音拖得极长,武修文霎时觉得这句话嘲讽意味深重,但此时群雄毕至,有位银髯老者已举杯相贺,言谈间提及洪七公、蒙古鞑子、推举武林盟主种种。大事当前,黄蓉又出列坐阵,武修文只得放弃口舌机锋,闷着头退至后面。
郭芙冷眼瞧着,恰好逢上杨过看来的眼神,她恶狠狠瞪他,又仔细观察他完好无虞的右臂,心中冷笑:“梦里梦外你也就爱鬼扯!”
杨过不知滋味地回转过身,正想要禀明洪七公身死一事,有一老丐跳上桌声称要传洪七公令:“方今天下大乱,蒙古鞑子日渐南侵,蚕食我大宋天下,洪老帮主命我勉励众位好兄弟,要牢牢记住‘忠义’二字,凡我帮众,务须心存忠义,誓死杀敌,力御外侮。”又道:“洪七公追查川边五丑一行,行踪不定,想来已将祸害除去。”
言罢群丐欢腾,齐声高呼:“誓死遵奉洪老帮主的教训。”
杨过心中九曲十八弯,转念间便想明白此时登告洪七公死讯既徒增悲伤又不免教人生疑,于是他闭了口,只心道:“若如洪老帮主这样,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
丐帮大会以后办的都是些本帮赏罚升黜等事,帮外宾客不便与闻,纷纷告辞退出。
杨过也顺着人流涌出来,站定就被郭芙叫住:“杨过,你与我过来。”
大小武登时警觉,但昨日已惹恼郭芙,他们再不敢造次,只能远远缀在后面探头探脑。郭芙心知二武尾随但未作声,只带着杨过穿过天井走到后院一面朝廊门的布景石下。
杨过本不是乖觉之人,但这两日郭芙恼他得厉害,他只盼如今装乖卖傻糊弄过去,遂一言不发跟着她左右盘绕。
杨过还未做好心理建设,就听郭芙已经张口道:“我不管你借了甚么歪门邪道,以后莫要再入我的梦。”
郭芙想了许久,觉得做梦这件事只能是杨过在捣鬼,怎得次次与他起了龃龉,他当晚便要入梦劝和自己好好待他?这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更何况昨日那吓人的梦教她现下还冷汗淋淋。
杨过被这话打得措手不及,他哪有甚么能入梦的歪门邪道,但郭芙既然这样讲,那定是不止一次梦到他。如不是歪门邪道,那……
杨过心里忐忑,难以确定,脸上却不由得又嬉笑顽皮起来:“莫不是芙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谁和你闹了?你莫作这幅嬉皮笑脸、不着边际的样子!”郭芙跺脚,重重推他一把。
杨过看她神色不似作伪,惊疑不定,却也知二武正听墙角,只得绷着脸道:“我没捣鬼。”
郭芙提高声量,大声道:“哼,你使什么诈你心里清楚!只一点,往后你离我远远的!咱们都不见罢!”这话是存心说给大小武听的,郭芙还哽着口气,非要叫这些人知道她谁都没有原谅。
偏偏杨过猜出她是存心说给大小武听的,他心中冷笑连连:“好哇,郭大小姐这是给师兄们表忠心呢,这两兄弟也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杨过再不看郭芙,声音冷似冰泉:“三心二意之人不见也罢!”
郭芙一呆,心道他还算有自知之明,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杨过看她毫不留恋地走开,那身浅绿衫子刺得眼睛生疼,又看原蹲在角落里的二武追了上去,献宝似得在她近前捧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