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教他提醒才忆起自己原是来寻魏贵探听红袄军一事的。
她知杨过聪颖狡黠又颇有成算,生了与他商议之心,遂提了裙摆盘坐道 :“丐帮帮众寻了魏贵多日,有消息称他落脚在此,我特来寻他。”杨过想起魏贵那日吐血欲毙,苟延残喘的模样,心中估摸着他早已身死魂消,却看郭芙言之凿凿,于是不动声色道:“你寻魏贵干么?这倒是比随郭……随你爹爹早日赶赴襄阳更要紧么?”
他不提便罢,一提起来郭芙便对着他翻个白眼道:“我自是要寻魏贵报恩,省得爹爹连日来教我对着个假恩公伏低做小。”杨过听她语含讥讽,不忿道:“他又是甚么好人?你便教人害了也不晓得!”郭芙看杨过的脾性好一阵坏一阵的,她厌烦道:“哼,你瞧谁也不似好人,谁都要争先恐后来害你。”杨过攥紧拳头,身上又闷出汗来,他冷脸道:“你倒别具一格,除却我杨过,这世人在你眼中哪个不是好的?”
“那也不是,我瞧金轮法王一行人个个贼眉鼠眼、面目可憎,也不似好人。”郭芙认真思索片刻后,觉得他有些言过其实。杨过给她一噎,滋味难辨,正待反唇相讥,郭芙却拍脑门道:“丁栓、史嵩之与兀良合台之流也不似好人!”
杨过看她认认真真排布出一串人名,尤其史嵩之乃当朝丞相,素来颇有贤名,郭芙理应不该有此论断,他惊疑不定道:“芙妹,怎么史嵩之也是个坏的?”郭芙理所当然道:“史嵩之与鞑子合谋,怎能是个好的?”
杨过不解道:“何出此言?”郭芙环臂区膝,仰脸道:“你可记着那日我教红袄军绑去?其中一人口口声声称谋杀那小鞑子只为祸水东引,好破史嵩之与兀良合台的谋算。史嵩之背弃民族家国,与虎谋皮,如此不忠不悌不义之人,可担得起好字?”
自陆家庄一别,杨过日日都在思索黄蓉遮遮掩掩的所为何事,此时郭芙言罢,倒教他生出了豁然开朗之感,杨过前后一思索,心道:“黄蓉不愧为女诸葛,见微知著,我万不能及,来日报仇雪恨定是难上加难。”
见杨过独自斟酌,郭芙不愿在见解上落了下风,急道:“虽说妈妈瞧出红袄军意欲谋反,可我觉着他们彼此之间也分不出个对错黑白来。”杨过耽心这事愈裹愈大,他不欲掺和,自然也不想郭芙沾惹,可他尚且如此想,黄蓉又怎会教郭芙来淌浑水?
杨过百思不得其解,问道:“你可知史嵩之是谁?”郭芙哼道:“自然晓得,难道你打量他是大宋宰相便怕了他?”杨过给她一激,登时将甚么明哲保身忘了个干净,红着脸嚷嚷道:“我怎会害怕?天王老子的事也不值得我担惊受怕。倒是你爹爹妈妈,可敢与史嵩之作对?”
郭芙抄起半根烧焦的木碳杵扔在杨过身上,大声道:“杨过!你甚么意思!好端端又攀扯我爹爹妈妈干么?他们又不知此事与史嵩之有干系!”杨过抬起完好的左臂一挡,讶然道:“你不曾与他们说?”郭芙两根手指搅在一起,小声道:“我前些日子总心烦意乱,怎么也想不起这茬事来。”杨过看她眉目和顺,面团似的绵软脸颊微微泛粉,竟是许久不见的乖巧神色,他吞吞口水道:“怎么心烦意乱啦?”
郭芙摇摇头,也自觉困惑道:“我也不晓得,总是心里闷闷的,同谁也不顺气。”杨过“哎唷”一声,急急将脸递到郭芙眼前,屈就着身子,神色慌张道:“这可不得了,你可还记着何时有此症状?”郭芙教他突然靠近吓了一跳,又看他满脸忧虑,更是惴惴不安道:“我……我……我记不清了,这症状厉害么?可会害了我性命?”
杨过愈发着急道:“芙妹,你仔细想想缘由。”郭芙泫然欲泣道:“难不成我活不久啦?”
杨过哑然,却只能搜肠刮肚地编下去:“这病无碍性命,只是初期焦心难安、了无意趣,再往后便会日日消瘦、以泪洗面,时间一久更是终日枯坐,神思哀哀。”郭芙忙拽着他袖子道:“杨过,这可如何好?我正是日日焦心难安,了无意趣!”杨过看她圆润平滑的指甲紧紧扣着自己脏污不堪的袖缘,他将手轻轻搭上去问:“几时有这症状啦?在何处患上此病症的?”
郭芙从未听外公提起过此等病症,于是斜睨杨过道:“你莫不是诓我?我怎不知甚么病是此等症状?”杨过心头一跳,气定神闲道:“天下无奇不有,你当李莫愁怎么无恶不作,全因害了此病。”
“竟是如此!那我日后岂不是也要和李莫愁一样为非作歹,人人喊打!”郭芙捂住嘴,泪水噼里啪啦地打在手背。杨过瞧她伤心已是后悔不及,但谎言之间相互勾连,环环相扣,他只得再编一个出来:“芙妹你莫伤心,此病症追根溯源便可轻易破解。”
“当真?”郭芙眼中的水波还未流转完毕,杨过垂下脑袋点点头,忙不迭道:“当务之急,你该好好想想为着甚么心烦意乱。”
郭芙自幼顺遂,偶有一两件烦心事过不了几日便通通忘了,但此时再回想,竟惊觉自遇着杨过起便桩桩件件都不称心如意!郭芙怨怪地看着他道:“我这病竟由你而起。”
杨过脑中如同被郭芙蒙上一层鼓皮,她随便寻两根棒槌便能肆意敲得砰砰作响。他结结巴巴道:“怎么……和我有甚么干系?”
“自是与你有关!”郭芙本欲抓着机会好好控诉一番,临了却甚么都说不出口。
初遇时,两人起了争执,杨过偏私他媳妇儿也是理所应当。大胜关偶遇李莫愁,难道只为着他非要放两只鸳鸯纸鸢便不依不饶?后来英雄宴上杨过拒婚,虽驳了郭家的脸面,可他爱重小龙女的心思总也不错,郭芙自然也张不开口质问。思来想去,也只昨日残害傻姑一事是他真正犯了大错,可她隐约又觉着自己不只为这一桩事情心烦意乱。
杨过看郭芙半晌没动静,只时而蹙眉时而撇嘴,神色几经变换却终于又横眉冷对道:“我一时半会想不通恼你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