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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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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芙的脸霎时涨红,恨得咬紧银牙,却见杨过已然踏进门槛,她只得压下心跳,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去。甫一进门,浓郁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杨过环视一圈,只见堂屋局促,边边角角堆满了晾晒的药材,屋中老媪正佝偻脊背,掌着药杵吃力地捶捣些甚么,闯进了人也不自知。

“杨婆婆。”郭芙出声提醒,又道:“亏得您多番相助,我与哥哥多谢您。”郭芙只觉人生际遇处处颇有缘法,初来宣化店便得杨婆婆入城引路,后又得她赠衣赠饭,不殷殷道谢实在说不过去。

杨婆婆闻声抬眼,一双小儿女正目光炯炯看向她。小娘子着缕金绛色夹袄,外罩件荔肉白对襟襦裙,项上硕大的明珠充作压襟,圆润杏眼镶在羊脂白玉似的脸盘上,青黛柳眉稍稍吊起,不情不愿觑了眼身侧郎君。

原是正逢二人斗气。

小郎君年岁亦轻,唇红齿白,凤目剑眉。杨婆婆扫视他身无矫饰,只随意披了件不合身的旧衣,倒与明艳小娘不似一路人,她笑道:“哪里值得你们多走一趟?老婆子我也没甚么拿得出手,只一件旧衣罢了。”

杨过看她面慈,不由忆起被害身死的孙婆婆,心中大恸,大声道:“婆婆说哪里话来?古有一饭千金,我既承你赠衣之恩,又岂会不思回报?”此话刚着地,杨婆婆便呆住不动,丢魂失魄似地驻在原地,她眼白浑浊,莹然泪珠却倏忽而落。郭杨二人局促不安,杨过眼见她眼中怜爱,也自顾黯然,心道:“这妇人老态龙钟,善心善行却强过许多身强力健之人。她与我萍水相逢便怜惜我际遇,真与孙婆婆一般无二。”他这样想,心中的崇敬之情更盛。

杨婆婆用龟裂的手背拭泪,看两人手脚难安的模样,终于迎上来歉然道:“教你们瞧笑话啦。少侠这衣服原是我苦命的孙儿舍下的,老婆子久不见他。少侠像模像样往这一站,俺老眼昏花,唐突了你。”杨过忙摆手道:“哪里称得上甚么唐突,原是我福薄,不得你这样惦念我的祖母。”两人相视一笑,竟是颇为投缘。郭芙心中不忿,暗道:“偏你会哄人。”她看二人泪眼相视,只得干巴巴插话道:“你孙儿有福气,自然是能回来的。”

郭芙劝解之言却惹得老妇更为肝肠寸断,她声音沉甸甸悲泣道:“俺怕他是再回不来了!”

郭杨两人大惊,正待详问,却听杨婆婆断断续续道:“你们可瞧见镇上各处悬着的白幡?”两人惶惑点头,又听她道:“这白布,俺们乡下叫招魂幡,服役的家家户户都要扯块白布挂在显眼地方。侥幸一时不死,也不见得有回家那日,蒙古人始终是要拿咱宋人的命去填窟窿,哪里还有活路?”

杨过直觉不好,一瞧郭芙脸色晦涩,知她果然又想起了冯默风,他忙道:“杨婆婆孙儿可习得些拳脚功夫?”杨婆婆道:“哪里给他去学拳脚功夫?只挥着刀砍过些牲口。”杨过意有所指道:“若有功夫傍身,怕是好受些。若是精通奇门遁甲,更谁也奈何不得他。不过你大可宽心,我曾听闻蒙古军营不乏汉人,保不齐你孙儿正经入了行伍,不至于苦重早死。”

郭芙听得此言,甚么都忘了,跳脚喊道:“那才是大大的糟心!汉人怎么能随鞑子同室操戈?如此心思歹毒的祸端,怎么到你口中偏偏成了天大的幸事?”杨过本是好意劝慰,怎知又惹了郭大小姐的不快,听她口口声声“心思歹毒”,一早起来热气腾腾的肺腑终究是凉了大半,杨过不欲再辩,只觉心灰意懒,转身便走。

杨婆婆看他动势,忙将人拦下,劝和道:“老话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俺浑浑噩噩,管他甚么汉人蒙人,少侠这话在理,老婆子听了也心宽。”这话又惹了郭芙不悦,她重重哼了声道:“我与你们说不明白。”言罢竟也是要各奔东西的模样。杨婆婆颇感头疼,伸出右膀子一把又将女娃揽住,打趣道:“你们两只小猴,嘴上说来谢俺,却左一个不快右一个着恼,倒是给俺平添烦扰。”

郭芙此时觉出不妥,脸颊泛红,羞愧地垂下脑袋。杨过却暗暗打量杨婆婆一番,暂且搁置杂乱的心绪,笑道:“婆婆若是不嫌弃便将我认作半个孙儿,往后走哪我都忘不了给您尽孝。”

“这感情好,只是郭姑娘进城那日俺便告诫过她,这宣化店哪是久留之地?你二人当即离去,便是真心将老婆子当作家中至亲长辈了。”杨婆婆说罢便抬眼琢磨郭芙脸上神色。

郭芙本就自恃武功,此时杨过又在侧加持,自然底气更足,她扬眉大声道:“我哥哥武艺高强,等闲之辈奈何不得,婆婆你且宽心,待我们找到……”杨过听得夸赞还来不及沾沾自喜便见她要透底,赶忙接话道:“正是,正是,我兄妹二人得家中长辈教导,还算有些武艺傍身,正巧来这凑凑热闹。”

杨婆婆露出个似是而非的微笑,已明白杨过性子谨慎多疑,多半对自己这个半路出头的祖母心存疑虑,她也不恼,话头调转道:“不过你们怕是不能宿在外头了。”

“这是为何?”杨过发问。杨婆婆重新掌起来药杵,不紧不慢地捣着陶罐里的药渣道:“那可说来话长。只一点,你二人今早可遇见巡视的蒙兵?”

自杨过抢过话头,郭芙才后知后觉失言,但她仍忍不住接话回道:“见着百余人的队伍,却也瞧不出哪里了不起。”杨婆婆道:“他们可盘问你们从何处来?”

杨过惊疑道:“倒是未曾盘问,只是那领头人好眼力,一眼便瞧出我们并非本地人。”

杨婆婆伸出两指探入陶罐,估摸了下颗粒大小,佝偻着背要去抱地上的药碾子。杨过见状忙走上前蹲身,提着碾子腿将其置于案上,又自觉将陶罐中的药渣子倒入其中,俯身碾起来。杨婆婆也不客气,寻了个又长又板的椅子招呼郭芙坐她身侧,对着面瞧杨过抹开膀子干活,此情此景倒真像是祖孙三人。

过了片刻,杨婆婆才接续道:“这可不稀罕。宣化店里里外外三十多万亩,除去城外晒干的田、蒙古驻军的山和古来便没人气的野地,正经内城的万亩地里满打满算也不过百户人家,每户又只剩下些俺这样的老不死,你二人年轻力壮,自当不是此地人。”

杨婆婆一字一顿,郭芙坐于她身侧不由得绷紧身子,听她又道:“别怪老婆子多管闲事,再大的本领到这也得收收神通,北边渡了淮水便是蒙古大营,这宣化店的一草一木他们都不远不近望着哩。”

杨过蹙眉问道:“一贯如此?”杨婆婆点头道:“一贯如此。”这可推翻了杨过此前的种种猜测,他原想着蒙军来此搜查定是为了四王要捉的红袄军,可若蒙军自来对宣化店严防死守,那可就另有蹊跷。他一边想着,一边将药渣子碾得嘎吱作响,室内一时再无旁音。

郭芙左右瞧瞧,不知怎么两人云山雾罩一通也没说到正事上,于是她瘪嘴问道:“那又为何不能宿在外边?”

杨婆婆侧首看见她鲜研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头,笑道:“你便不及你哥哥机灵。蒙古人对宣化店情形了如指掌,你这小猴窜出来不教人一举擒住?”她亲昵贴近的神情不免教郭芙惦念起黄蓉,她恍惚片刻嘟囔道:“前怕狼后怕虎的,早也该憋屈坏了。”

“不忍一时之辱,何谈百世之功。”杨婆婆脱口之言又引得杨过一番打量,她也不闪不避,浑浊的眼回视过去,起身搓了把药碾子里的粉末道:“你们若不嫌弃陋室薄汤便可落脚。”杨过识趣道:“那便叨扰婆婆了。”

过了堂屋便是四方小院,左右厢房相对,正向瞧去是坐黑黢黢的灶台,其上勉强搭了两根横木,凑了些茅草盖上去,天井不过两人展臂的宽度,很是逼仄。杨婆婆随手指着右厢房道:“你兄妹二人便凑合一间罢,老婆子没有多余空屋给你们置办。”

郭芙虽然不愿,但话已至此又怎好驳斥,只得闷着脑袋点头,杨过自无不可,于是两人顺利下榻。

是夜,杨过展开杨婆婆送来打地铺的厚褥子,因久无人用而散发着淡淡的霉湿味,杨过倒也不嫌弃,仔仔细细铺平,打挺横躺进被褥里,舒服地喟叹一声。他一转头,郭芙躺在床上,顺直的黑发柔柔披散着,只留个后脑勺给他瞧,人也小小一只蜷缩在被卷里。杨过回想,自晚饭时郭芙便少言寡语,不似平常。

他斟酌试探道:“芙妹,可是晚饭不合意?”圆圆的小脑袋晃了晃,杨过又问:“你的床板硬得慌?”郭芙又是摇头,杨过心中有了猜测,哂道:“两日过去了,你的两个好师兄还未寻见你,我瞧他们未必真心找你。”

郭芙怒气冲冲翻个身,朝下瞪视杨过道:“你胡说八道!若不是你发癔症,他们又何苦寻我?”这事杨过理亏,他接不住话只得胡搅蛮缠道:“你与他二人又怎能成事?他们早早去了襄阳也好。”

一听襄阳,郭芙终于红了眼眶,一夜的焦心和愁思顺着眼泪流出来,直教杨过慌手慌脚,他歉意连连:“芙妹,是我不对,是我颟顸,你师兄定还在近前寻你,咱明日便去打听打听他们踪迹。”郭芙看他眉毛眼睛皱在一处,倒不似往日里装模作样,破涕为笑道:“他们爱去哪去哪,我只念着我妈妈。”

杨过早年失恃,遥想母亲音容样貌已觉模糊,更不懂其中时时刻刻惦念的心绪,他怜惜意起,当下动了送她回襄阳的念头,心中杂念正左右互搏间,听得郭芙道:“妈妈怀着弟弟辛苦,襄阳防务一时半刻又难以接手,我定要在此地探清史嵩之阴谋,教妈妈省心。”

杨过不料她竟能想如此深远,心道:“她原是这样想的,只是魏贵遭了我那一脚,实在生死难料。更何况我本就与郭靖夫妇有血海深仇,史嵩之若是也意欲搅乱襄阳局势,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只是此番阳奉阴违,教郭芙知觉,只怕……”杨过不敢深想,却实打实歇了送她去襄阳的念头,幽幽道:“左右不过月余,你妈妈临盆尚早,你爹爹又英勇神武,哪里需得你时时操心。”

郭芙不乐意他这样说,辩道:“你懂甚么?大公公常与我说妈妈怀我时的辛苦,弟弟比我更顽皮,妈妈只会更辛苦。我爹爹在外人眼里便是再神勇无比,妈妈跟前他也是有血有肉,我们只耽心他不懂得体恤自己。”

二武莽撞而谄媚,郭芙自小与他们说上两句便是数不尽的吹捧和讨好,如杨过这般安安静静倾听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她仰躺望着房梁上斑斑绿迹,听杨过细微的呼吸声在耳侧起伏,心中竟有说不出的宁静。杨过侧着身子,窗棂处打进来的冷白月光铺满窄小的木屋,他品尝着郭芙话中陌生的滋味,心绪难平。

杨过此时也生了剖白自己的心思,他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懂,我自小没了爹爹妈妈。我虽未见过我爹爹,但他决计不比你爹爹差,也合该英明神武,威风凛凛,如若他还活着也应当是武学大家,传承五绝衣钵之人。我妈妈虽是个乡下女子,但也兰心蕙质,只恨她积郁成疾,早早便离我而去。”

郭靖曾多次月夜斟酒,独思故人。郭芙虽未听闻过旧事,只看爹爹情态便在心中暗自认定杨康应当如爹爹模样,因此她点点头认可道:“你虽没了爹爹妈妈,可你们在彼此心中也是千好万好,你爹爹妈妈爱你之心也绝不逊于我爹爹妈妈爱我之心。你虽事事坎坷,可在桃花岛上我爹爹妈妈也是真心疼你,后来出了岛得遇你师父、你媳妇儿,她们爱你之心也真真切切。”

自杨过在嘉兴草草埋了穆念慈后,便也没人与他说道父母之爱、亲友之爱。幼时他饥肠辘辘苦求吃食时没人接济他,后在桃花岛蒙受不白之冤时没人相信他,上了终南山遭逢奸佞时没人助他,进了古墓日夜冰冷求生时没人看顾他,今夜冷月溶溶,杨过疑心郭芙口中承受了深重爱意之人并非他杨过。

眼泪湿了鬓角,杨过自苦之心又起,蔫蔫道:“哪有这样简单?我妈妈肯为我爹爹忧思愁苦而死,却不肯为庇护她幼子而活。你爹爹不由分说送我上了终南山,事了拂衣去,许多年也不见他来接我。你,你更是……”

郭芙耐心倾听,杨过却戛然而止,她不满催促道:“我怎么啦?”

杨过咬住下唇,忍着涌出来的泪意道:“你更是惯会哄骗我。”

郭芙宁静的气息被这句话搅乱,她猛地坐起来道:“你又胡说!我哪里哄骗你?”

月光照得屋内各处一览无余,杨过忙偏头将满是泪痕的脸藏在药枕里,闷声闷气道:“你教我摘花,我摘来了,你又嫌我手脏。你教我给你蟋蟀,我给你,你又叫它小黑鬼。大小武发狠打我,你却在旁助兴。今时今日还哄骗我爱不爱的,你又哪里懂这些?”

郭芙一怔,这些事随着杨过幼时那一巴掌牢牢印在她的记忆中,旧事重提,她也存了一肚子气,怒道:“我怎么不懂?偏就你懂?你手脏、那蛇蟀又小又黑,哪条是我编撰?我前脚给你狠狠扇巴掌,后脚就得赖皮脸地待你好?你还讲不讲道理!”她说着尤不解气,伸手摸见枕下压着本方方正正的册子,抄起来就砸向杨过。

杨过积蓄多年的苦闷一朝脱口而出,又细琢磨郭芙话中之意,自己竟生出一二分松快和欣喜,他还不及反应,身上就被甚么东西打了下,杨过终于肯翻身对着郭芙,伸手拿住那本书册道:“是我不对,望芙妹原谅则个,往后这些事谁都不提了。”

杨过接书,正巧封页明晃晃朝向郭芙,她心思早就被勾走,看着上书的“杨国安抄记”五字,连杨过说甚么也没听清。杨过顺着她的目光瞧向手中的书册,他问:“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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