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原本确是这样想的,却突然教他点破,窘迫之中又愈发气焰嚣张起来:“史嵩之乱臣贼子,我定是要杀的,周伯伯武功高强,而你又不愿去,我与他一道怎么不对?”杨过有口难言,他哪里是不愿杀了史嵩之?他恨不得即刻出发临安以免郭靖这个把兄弟瞧出自己包藏祸心,他半握了拳,哄顺道:“芙妹,我们这便动身南下,老妖怪娶媳妇有甚么好瞧的?夫妻俩必定一个丑胜一个。”
周伯通瘪下嘴,拽住郭芙胳膊,耍横道:“谁是周伯伯!我是老顽童!小小黄蓉,不听这白脸小子胡扯,老妖怪要娶的媳妇是个仙女,半点不丑,还浑似天人!你与我瞧了去,莫说乱臣贼子,皇帝老儿的脑袋我也给你提来!”
杨过先是插嘴道:“你一把年纪竟如此大言不惭!不说赵氏皇帝的禁宫你进不进得去,就说妖怪的媳妇儿怎会是仙女?你莫不是凭我们年岁不大,轻而易举便要将我们哄了去?”郭芙也颇有微词,觉得妖怪与仙女并不相配,她叫唤道:“那我也不是小小黄蓉,我妈妈给我取名叫郭芙!老顽童你自己去玩罢,我与杨哥哥要去临安了。”
杨过看她听劝,刚将心半放下来,周伯通却突然躺倒在地,似一只圆木桶翻滚着,大叫道:“我说是仙女便是仙女!你们须得与我一同去!妖怪怎能娶仙女?”郭芙与杨过俱是瞠目结舌,眼巴巴看他在地上转了两圈,郭芙才挠挠头道:“你先起来,我们与你去便是。”
周伯通一听这话,腰腹发力蹦起来兴致勃勃道:“走!我们这便走!谷里好玩意恁多,咱们去玩几场!”杨过脸上半青半红,妄图再次挣扎一二,突闻得后边草堆处窸窸窣窣。
三人同时看去,一块碳似的脑袋瓜露出来,明晃晃的一双招子正诚惶诚恐避过他们的视线,此人连滚带爬而来,一把抱住杨过的大腿,嚎丧道:“尊驾莫走!求您救救小人,救救小人!”
又来一个败兴汉,周伯通气得拽了两把胡子,他上前将人扒拉下来,指着他的脸道:“呔!哪里来的小鬼作怪!”
来人一个劲磕头:“尊驾容禀,小人不是鬼……”话还未结,郭芙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喝道:“臭虫!你是臭虫!”丁栓强自咽下一口气,跪伏泣道:“郭小姐法眼,正是小人,我……我一路跟着您与杨少侠,您可万万不能走啊!”郭芙一怔,问道:“你跟着我们干么?”
周伯通拍了拍肚皮,揪起丁栓的衣领子凑近闻了闻,皱眉道:“臭虫!臭虫!小芙儿这名儿起的真好!”丁栓双腿颤颤抖个不停,一把鼻涕一把泪喊着:“别杀我,别杀我,小人有要事要报!”
郭芙果然动心,上前要从周伯通手中救人:“老顽童,你放开他,教他说。”周伯通忽地童心大起,牵着丁栓的领子左手倒腾右手,教她扑了个空。郭芙也来了劲,挺臂抡拳照准他擒人的腕子而去,脚下又配合着“灵鳌步”游移贴近,试图抢人。
周伯通将七荤八素的丁栓往前一捎,便顺势一拳头上了脸。杨过看得面中隐隐发疼,他心道:“那日出了陆家庄遇上金轮,原是寻错了仇家,倒害了一条冤命。”虽是如此想,他却默不作声弯腰,拾了块趁手的武器,趁着面前三人乱成一锅粥时,两指注力,将石块弹飞出去,直奔丁栓太阳穴。
周伯通“咦”了声,利落松了手中的人,石子堪堪擦着丁栓鬓角飞过。丁栓无知无觉便逃过一死,他鼻青脸肿地爬到郭芙面前猛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哆嗦着告罪:“郭大小姐,您饶我这一回,我一准甚么都说,我甚么都说,求郭大小姐大发慈悲,救救小人!”
郭芙看他骇得打摆子,暗暗瞪了眼周伯通,才一头雾水地问道:“我怎么救你?”
自得知魏贵无故惨死,杨过心中便有了猜测,此时丁栓蓬头垢面现身又这般摇尾乞怜,必定为着同样的事由,他不免想起杨妙真那双盈满怜爱的眼。
丁栓仍将脑袋磕得梆梆作响,声泪俱下道:“杨妙真这个老贱人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丧尽天良!她只当我死了,却不想我正巧碰见她暗害魏贵,苍天有眼,不至教我不明不白折了!”好端端言不过两句,他又忙不迭地向前爬了两步,双手拢住郭芙的皮靴道:“小人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魏贵受了他们的大蒙蔽啊!小人几日前见两位少侠受难,恨不能以身替之,怎奈要揭发杨氏之卑劣行迹,才不得不暂留性命!望诸位侠士明鉴!”
丁栓数日前听闻魏贵身死宣化店,便心知是杨妙真在行杀人灭口。他逃了两里地又在夹道瞧见了杀气腾腾的金轮,他再不敢逗留,趁乱循着串马蹄印狂奔,不料遇上这两人。他脑筋一转,就此打定主意前往襄阳,寻求庇护。可他实在打错了算盘。此行三人,一人行迹无状,随心所欲;一人侠义心肠却不通按图索骥;而剩下一人,既有通达谙练的才地又有侠肝义胆的脾性,可却自认承了杨妙真的恩情。
杨过自幼所受恩惠寥寥可数,所承爱意更无迹可寻,于是他明知杨妙真与红袄军有千丝万缕的干系,也为着她那番推心置腹的剖白而不愿深究。
周伯通又搔了搔头,脸上逐渐显出不耐烦来,郭芙则圆睁了眼问道:“杨妙真是何人?她干么要暗害魏贵?她又怎么骗了魏贵?”
丁栓听她还肯置信,终于松懈了心神,缩回原地道:“杨妙真原是益都寻常庄稼户的女儿,她还有位兄弟,原本是叫杨安国,后来两人谋逆叛上时耽心牵连老家,改了诨名作杨安儿。少侠当日在大胜关痛斥李全老贼无家无国,真是骂得痛快!这杨妙真正是李全老贼的贱婆娘!合该这二人作夫妇,敲锣打鼓来残害百姓!又大张旗鼓来作害少侠此等忠义之士,我且看天是怎么收她!她兄弟教人削了头颅扔进河里,她老汉教军弩插成只刺猬,如此这般,她尚不知收敛!你说……”
“啰里啰嗦,你还是且瞧我怎么将你这喷沫子的嘴缝起来罢。”周伯通蹭地掏出一把又细又尖的针,杨过一惊,伸手往怀中一模,竟已空了大半。丁栓又嚎起来:“容禀!容禀!当日我们三人正是得了杨妙真的指派才前去杀害速不台孙儿,她定是害怕此事败露给蒙古人而丧命,索性提前了结我们!”
杨过一愕,继而急问:“她既忌惮蒙古人,又为何要杀速不台孙儿?”
正说到关键处,丁栓却埋了脑袋期期艾艾:“这……这小人不知。”
周伯通已嫌此处烦腻,他将手中的针散花似的发向各处,直逼得余下三人左右躲闪,他抚掌大笑道:“小芙儿,明儿我再来找你去看妖怪娶亲,这臭虫实在无趣,我要去谷里寻点好玩的!明日午时我来这处,若不见你,黄老邪可要有个扯谎话的小孙女咯!”不一会,他已跃树上数尺,双脚迅疾交错,没了身影。
郭芙来不及呛声,别了口气在胸脯上,青着脸去瞧杨过,他倒也是郁郁寡欢。
丁栓怕极二人嫌他无用而置之不理,急急找补:“此事小人虽不知内情,却另有一桩密事有所耳闻!”他收小声音,贼眉鼠眼:“史嵩之在宣化店建了处密窖,说是里边有价值连城的宝贝,杨妙真寻了许久却不见踪迹,可这么大一处地窖怎能凭空消失?其中定有猫腻。”
郭芙听至此,终于了悟惊道:“杨妙真便是杨婆婆?她暗害了魏贵?”这说辞实在匪夷所思,她挪了两步挨在杨过身边试探道:“杨哥哥,你脑子灵光,你瞧他说的是真是假?”
看她小意逢迎地凑上来,杨过冷笑一声道:“姓杨的小子现下又有了用处,值得郭大小姐正眼一瞧啦?”他心中怨气深重,郭芙却半点不肯顺着:“爱说不说。看了妖怪娶亲我便绑他回襄阳,妈妈定能分清始末,辨出真伪,怎么就非得问你啦。”
一听“襄阳”,丁栓两条细目射出光来,殷勤自觉地将双手缚在一起道:“郭大小姐,咱们这便启程,这便启程!”
月前见着三个红袄军的喽啰,除却一个无辜惨死杨过手中,留下两个却个顶个惹他厌烦。杨过抿唇冷脸,猝不及防地给丁栓嘴里丢了颗丸药,直噎得他翻出白眼来,好一阵才顺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