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时间短,魏海棠被她妈妈送进了一个为期一个月的数学补习班,白天在老宅见不到她,少了她平常叽叽喳喳的声音,这偌大的宅院显得有几分清净。
工作告一段落,她起身按照承诺前往魏海棠的院子里帮忙喂狗。
穿过一段连廊,早开的桂花已经溢出了丝丝带着甜意的芳香,云家只有三太太喜桂,院落种满桂花,一到秋季桂花开的时辰,整个院子最为芳香四溢。
云妗仰头望向反方向的窗棂,堪堪冒头的金桂树梢微扬,对上一双清灵的眼睛。
云自菡正朝窗外发着呆,怔愣之间与表姐四目相对,避无可避,她腼腆地露出一个笑,像一株雪白的小苔花。
云妗回以微笑,正要继续往前走,听到女孩努力放大的清甜嗓音,“大姐姐!”
云自菡探出头在窗口喊了一声,用力挥了挥手,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云妗在底下等了一会儿,就见她穿着拖鞋匆匆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逃也似的折返。
手指摸到冰凉,云妗翻过来一看,是一个坐姿的小猫陶瓷罐子。空心的内里藏着一张纸条,画着一只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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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海棠养的小狗是一只四个月大的西高地,卷毛粉耳朵,身上穿着粉色的小公主裙,一头毛发蓬松雪亮。
云妗一靠近它就开始欢快地摇尾巴,黑豆似的眼睛圆圆的,吐着舌头好像一个洋娃娃。她摸了摸它的头开了一个罐头,小狗便蹦跶蹦跶扑过来。
吃饱喝足,云妗给它戴上牵引绳带它出去透透风。
经过客厅外围,透过窗棂瞥见半掩的灯光,忽地一道女声响起,骄纵洒脱,让人不想听到都难,“您要去您自己去!我才不去呢!”
“胡闹!你自己一个人就算了,还要考虑海棠和小衡呢……”
还没等云老爷子把话说完,云小姑就坐不住了,翻来覆去无非还是那么几句话,她起身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回头摆手。
“我自己能养活海棠和小衡,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学小姑娘相亲呢,这话说出去,好叫人家看笑话!”
她说完还不够,站在门口接着补了一句:“而且那男又秃又丑,肚子过三个月就能生了,我才看不上呢!”
云老爷子气得脸都红了,“你看看你这女儿,都三十几了,没一点做母亲的样子!每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还嫌弃人家的长相。”
被牵引绳牵着的小狗使劲儿拽着绳子想往前走,云妗只好不再停留,只是心里还思索着方才偷听到的事儿。
云家小姑排行第四,是云家二老夫妇最小的女儿。她叛逆率真,在四个孩子里最不听话,却又因为是老来子,最受二老的宠爱。
可是她遇到了一个不太好的男人。
典型的富家女爱上穷小子的故事,婚前那个男人对她情深似海,百般疼爱,婚后却败家还懒惰。
那次失败的婚姻让小姑不肯再相信任何爱情,恢复自由之身后,她从此流连花海,三天两头不回家,也不肯再踏入一步。
爷爷奶奶这是让她去和一个又秃又丑啤酒肚的男人相亲?难怪小姑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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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旧的环境总是会让人想到陈旧的记忆,傍晚吃过饭,云妗回到自己的书房,手不受控制地点开微信,置顶聊天仍没有新的消息出现。
她闭了闭眼,手摸到锁屏键往下按,把杂念赶出脑海,打开电脑打算把下午没整理完的获奖简历润色一下,然而根本静不下心来。
云妗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性格很好的人。
之前的丈夫出轨案、发生在亲人身边的婚前婚后诈骗案,以及听说过的种种案例,都在她心里敲下一个警钟。
她甚至不自觉地想起最坏的结果。如果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梦呢?
云妗垂眸自嘲地低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像病了一样。
其实这种情绪只存在了一刹那,和幼时无数个日夜苦恼母亲湿暖又刺骨的爱一样,就是那么一个意念间,就觉得好没意思。
她在爱的包围下长大,云家从来不会缺了物质上的供给和身份地位带来的优先权,让她也确实有一种家人很爱她的错觉。
她下意识地学会听话,学会顺从,在哥哥已经开始露出叛逆因子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憋着一口气使劲学习,就为了换来妈妈的一声有进步。
沈琼从来不会说你应该这么做,她只会说一大堆大道理,然后来一句,小妗你觉得怎么样,好不好,行不行。
她明明帮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却还要问询一遍她的意见,以确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合理的。
少女的沉默和乖巧即是默认。
她一边厌弃地抵触着,一边用着父母赚来的钱磕磕绊绊自愈,最后长成了这般自己都有些不喜的模样。
云妗知道她在亲情的维度似乎过于软弱了,但是她控制不了啊,只要她们还是血脉相连,她就还是会像断奶的幼崽一样,试图汲取一丝温暖。
在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我们往往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好。
人性的自我、冷漠、嫉妒、回避全部深深地埋藏在看不见的骨髓里,到那个时候,面具已经在潜移默化中牢牢地戴在脸上,成为你融入骨肉的一部分。
人总是这样的,上头就在一瞬间,说服自己生命中又多了一个人,却往往是不容易的。在无数次试探求问中确定一件事——
他是不是真的非你不可。
如果不是,那她不稀罕。
如果是,那又是为什么呢?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病态的心理,但她想知道答案。
云妗想着想着有点疲惫,她尚且都觉得这样模拟出来的质疑、确定、质疑、确定很烦了,那徐霁呢,他要这样拖着她,岂不是更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