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指一按,一枚黑子钉在要紧之处,截断白子气势,谢灵犀随即笑道:“陛下近来棋艺愈发高深。”
兰烟贞神情淡淡,置于棋罐的手一挟,指尖寒光落在了出其不意的地方,迫冷整片棋局。
谢灵犀微微讶异,旋即抿着清美笑容,挽袖定下一子。
再七八步,黑白两方拉扯得有来有回,似要反转局面。
檀木案上,丝丝松香沁出,伴奏的琴音逸得慵懒。
兰烟贞垂眸,浓睫上承满残光,投成一段缥缈的审视。棋局知风云,修长手指再起一抹玉色,应着七弦泛音收拢了形势。
“陛下这一步精妙。”
谢灵犀蛾眉轻蹙,盯着一处一处埋下的杀机,疏而不漏,无所遁逃。
那一颗棋子漆黑如瞳墨,径直溶入棋罐之中,她爽快地认了输,笑道:“不敌陛下。”
“灵犀,你始终狠不下心,胜负一悬念。”
抵着额角的指尖泛着光华,仍然掩不住他漆黑眸中薄凉。
谢灵犀轻轻抬起眼帘,他美得凌厉的脸庞比一纸画卷还要无情,一个人怎生得这般冰冷?
“陛下。”
“罢了,灵犀。”
精致缎袖扫过棋盘,谢灵犀跟着起身,低低咳嗽了一下,那一袭明黄起至珠帘处,撩起的手微微顿住,似珠碎声凛:“不要送朕。”
谢灵犀眉目柔弱,眸若颤露,却见得这人一回眸,又放软了声息:“你还没有好透,不要吹风。”
名贵沉重的西海珠帘从他肩头拂落,跌得一摇一晃,泛起一片粼粼波光,勾勒出高大的身形,不多时,就同西海的水浪那样将他推埋得无影无踪。
殿门关拢的瞬间,一阵熏风打着余韵伏低到裙摆旁,谢灵犀抱着双臂,眼睫垂凉。
外头静谧安宁,孤月高悬,巡夜的宫廷侍卫按着剑,来来去去。
黯白的光极像霜色,龙靴一踏过,就夺去。
沉星挽着拂尘,垂着脸,小心地跟着。
在前头执灯的宫娥袅袅娜娜,那两串飘飞的光游走款款。
兰烟贞负手漫步,垂眉算着日子,轻声问道:“衡州府的人还不来信?”他似不大满意,“连秀朝那头亦没了声息?这些人做得什么事?”
帝王斜照的影触到脸上,沉星隐在半明半暗之中,压低了声音:“主子,衡州府的书信还需三四日才到,秀朝那头,按卫大公子来信算起,现已入春京。”
“游历山川,采风采水,好不快活。”
兰烟贞眸中裹住那一抹银辉,犹如衣上照龙之睛。他挟着那一丝讥诮,又回眸一瞥影中的沉星:“朕命你挑选的画师动身了没有?”
“主子,四位画师,昨日已经动身。”
还算利索。
兰烟贞心情好转了一些,随意问道:“你知道朕的封地上,出什么东西?”
“锦鸾封地上物产丰富,白城出瓷器,枫城出香枫盆景——”
“你竟不知欢城出什么?”
沉星愣了一下,却见这人负着衣袖,唇畔莫名地浮起一点冷淡笑意:“想来你不曾在意。”
锦鸾封地,欢城是最困苦的地界了。
“叫他们绕道去欢城,为朕擢一支拨浪鼓,要好的。”
沉星抬起脸,斗胆看了他一眼,迎着满目的清辉,这一袭明黄身蕴风华,冰冷得犹如石刻的神像,偏生唇角抿着一线笑凝。
“遵命,主子。”
“还有,这两三日命人去百里外接应萧逸王,他定是快马轻装回京。”
沉星眼前闪过一丝诧异,索思着应是。
此刻,帝都五六百里之外。
官道之上,藏诡纳声,三匹快马疾驰而过,扑面的风打得人生疼,萧逸王眯了眸子,盯着前头影影绰绰的山峦,只要越过这处,入京便是一两日的事了。
风吹得声音往后散去,侍卫长款冬驱马跟近,加重了语调:“王爷,你已经连夜奔袭数日,不如到了前头驿站,稍事歇息。”
“自然是要换马的。”
侍卫长款冬闻言一震,瞧向同样一脸疲色的传旨太监,这内侍连连苦笑,摇摇头。
他盯着侧脸凝重的萧逸王,暗暗心忧,这样赶路简直不要命——
秀朝的夜色里,同样有人忧心忡忡。
“卫公子,这回过于马虎,青女大人便罢,沉星公公那头不好交差……他手段厉害。”
少年的嗓音有些低郁,十分叹息。
“你怕他要你的命?”
夜色里,那一身雪白衣袍飘然迎风,甩开了折扇。然而眸光一拈,却见右手衣袖竟被划破,银绣家徽正在碎晃。
——那个桀骜少年身手了得,至少逃脱的功夫了得,反咬一口后就灵巧如豹,捷跃潜行,不留一点儿踪影。
待他再回来,一场打斗已落幕,却恰巧见人被清缘王府的车驾带走。
不过一切回到原点,倒也不坏。
身畔的灰衣少年暗暗皱眉,担心着事情,一直没有出声的小楚嘀咕道:“稀奇,办砸了事,难道还要算在我公子头上?我们不过看在面子上帮你。”
灰衣少年皱紧眉头,低声说:“并无此意。”
“卫小楚,这事赖你,不是么?”
那一身雪白衣袍回眸一笑,轻声说:“叫你接应,你接应到哪里去?竟分不清东南西北,走错了西巷,好书童。”
“公子,日出东方,我记着这句话,谁晓得再一拐,直入人家堂里,挨了一顿好骂。亏得我装个聋子哑巴,才没有挨一记好打。”
“聋子本来常作哑巴,你做得哪个?”
语气淡淡含笑,灰衣少年愁眉展开,亦微微一笑,盯着被打趣的小楚。
他忿忿地哼了一声,闷闷嘟囔,真是会哄人作乐。
那一身雪白袍子突然收拢折扇,敲了小楚的头,打得他抱头龇牙。
在小楚的怒瞪里,卫扶苏扫向灰衣少年,似笑非笑:“阿眠,莫要心焦,明日帝诞,沉星公公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会有心思来震吓万里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