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影蛰伏多年,知谢灵犀于谢太后似对镜自照,独一无二,此时见她恨怒交加,更是痛快无比。两道冤屈血泪挂在脸上,映得她的言语愈发诡异:“谢乔谢娘娘!若是她真的死了,比杀死你还要教人快活些!”
凤袍倏地挥过,谢太后重抽了清影一记耳光,竟然打得自己都站立不稳,从来华美的鬓发更凌落一缕在面上,她深深地缓了一阵,才从红唇中碾出一句话,递给沉星:“带到诏狱,哀家要将她活活弄死!”
人群里头,谢郡主默默地瞧着,在凤袍鬓发间看到一丝银,无端地败露出暮色之忧。
“你说什么?”
谢太后遇刺了。
皇城花楼下,听得消息的谢长卿脸色一变,又听报信的小太监急急地补道:“伤的是灵犀姑姑,陛下已将姑姑带到宸霞殿诊治了!”
“姑姑受了重伤?”谢长轩上前一步,神情焦灼。
“灵犀姑姑伤得很重,陛下将整个太医署都叫去了……”
“坏了。”
谢长卿抬腿就朝宫内走,竟被小太监拦住:“谢公子,宫内戒严了,不许出入——”
跟着的谢长轩一愣,却见谢长卿脸色比方才还要更难看些,陡然明白这或许就是大厦将倾的头一步。
宸霞殿。
急匆匆赶来的院正在门槛处踉跄一步,药箱一下子摔出去老远,他连滚带爬地扶住帽子,捡起药箱,扑跪到榻前。
殿门处拂尘垂曳,沉星弯着腰,声音清亮地说:“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话音未落,谢太后就领着谢郡主与偏殿的杜太医入了殿。
床榻前,伫立的明黄人影散着尖锐的光雾,谢太后凤眸一烁,不自觉抓紧了谢郡主的手,她厌恶人穿这一身颜色。
像死人的颜色。
她厌恶这种不吉利的颜色。
尤其袍袖之上还沾满了血迹。
侍奉的宫人手忙脚乱,来来回回穿梭,然而,隔着重重轻纱,看不清黯淡的眉目,唯独腹上的匕首银亮得伤人。
“噗嗤”一声,灯花忽而爆出,枕上的人应声呕出一大滩乌黑的血。
院正和杜太医连忙取出悬丝问诊,兰烟贞撩起纱,亲自擦拭她唇上的血迹。
悬挂的红丝颤颤,似心尖颤颤。
常说骨肉血亲,这一线,在手腕缠绕,不断地缠绕,直至洇入肌肤。
戴着金护甲的指慢慢蜷曲。
谢郡主看到那寻常弯起的红唇似不堪重负,沉咽下一口苦涩。她并不想劝,也并不敢劝,知她经历过丧子之痛,必定——
不过,甚至有人说,天英皇帝是被她自己毒死的。
她淡淡地想着,是捕风捉影,或空穴来风,总之人言可畏。
泰岳门。
宫中遇刺,众人纷纷散去,一长串纸伞出了宫门,遥遥等待车驾。
雨水连绵,纸伞难掩湿冷,韦小姐揽着自己的双臂,低声说:“谢姑姑流了好多血,陛下当时定是乱了方寸,直接就将人抱走了。他很在意谢姑姑,是不是?希望上苍垂怜,让谢姑姑捱过这一关。”
紫衣女子撑着伞,垂眼不语。当时人群鸦雀无声,唯独她下意识看向那一袭明黄,他神情冷峻,没有一丝悲喜,这样的帝王,会不会有真心?
“你真觉得陛下在意谢姑姑么?”
“自然。”
紫衣女子抬起眼,看向越来越厚重的雨帘:“我以为谢姑姑愿为太后娘娘挡刺客,这情谊才更动人一些。”
“她们是姐妹血亲,不是么?”韦小姐伸出手,接住雨水,叹惋着,“太后娘娘呢,她会怎么想?若是谢姑姑熬不过去,太后娘娘会不会抱憾终身?天英帝驾崩不过眨眼间的事,这世事亦太无情了些。”
“韦娘,你说得太多了。”
宸霞殿。
红线犹如心绪起伏不定,杜太医脸色变了又变,与院正一搭眼,突然压低声音:“匕首上涂有剧毒。”
谢太后浑身发冷,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的苍白眉眼,眉尖极为忍耐。
被扣住手腕的谢郡主隐忍痛楚,又听兰烟贞询问:“院正意下如何?”
院正十分为难,斟酌言语:“杜太医所言甚是。眼下匕首所伤并非要害,只是——”他一沉吟,骤然触及兰烟贞深鹜的眸光,心中狂跳不止,急忙哑声说,“陛下恕罪,这毒迅猛至极,已攻入心脉,一时之间,老臣……实在辨不出这毒,亦无法压制。”
“莫非已无计可施?”
这时,枕上的人再次呛咳,一股乌黑血迹顺着唇角缓缓流淌,院正和杜太医对视一眼,岂不知今日性命就要交待这,他们同时磕跪在地,心惊胆战:“陛下,太后娘娘,臣等恐怕无力回天——”
谢太后怒得凤眸眯成一线,金护甲直扎入郡主手腕,厉声道:“废物!今日想不出法子,就等着全家抄斩,皇帝!”目光一扫,骤然起疑,“青女呢?”
“太后娘娘,属下不善解毒。”
青女从床帏的阴影中步来,脸色暗郁:“若是用上好丹药吊住性命,假以时日,或许能制出解药。”
“正是,正是,陛下,太后娘娘。”杜太医膝行两步,拉着院正表忠心。
谢太后忽然眸光一轻,猛地望向兰烟贞,恨怒得惊人。
兰烟贞淡淡地一接:“你们制不出丹药,教朕上哪里去寻现成的?”
谢郡主眉尖收紧,慢慢看向身侧凤袍。
谢太后突然讽刺地冷笑,甩开谢郡主,径直拂袖而去。
青女出声恭送,抬起眸时,触及了谢郡主晦重的一眼,伫立殿门处的沉星亦警觉地斜过视线。
“院正,命太医署的人都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