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晃过,如松身姿在床前停下,灵昭垂眸看着床上僵硬躺着泪眼婆娑的女子,长睫微颤,他隐了眸中波动,道:“说吧。”
“江洲呢?”慕西月抬眸看他,竭力克制的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滑落。
魔帝顿了一下,手掌对着虚空一抹,便见虚空出现数面水镜——
店肆林立的街头,格外的清冷,更让慕西月心惊的是几乎百步一魔兵驻守街巷间。也偶有一些人往来其间,可他们神情瑟缩,人人都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匆匆到店采买,又匆匆离去,再无往日的商户与顾客之间的闲谈、扯皮时的从容自在。
王宫外更是魔兵重重把守,一双双鹰隼似的眼睛注视着前方。宫门外,有魔族自由出入,竟也有身着江洲官服的官员出入,在看到其中几个身影时,慕西月瞳孔骤缩,有一些官员与父亲颇有交情,她认得!
他们现在是在为魔族办事?
万民跪拜瞻仰的王座上,却空无一人。只是那通往王座的玉石堆砌的台阶上站着一人,不,一魔!正是那侍者有朝,依旧穿着那身黑色打底,锦瑟点缀的衣袍,衣袍的左肩绣着一只赤红如血的麒麟,异常醒目。有朝睥睨着眼听大殿下的一众魔族下属与江洲官员商议着什么,魔也好人也好,都对她毕恭毕敬。
这些画面意味着什么,已无需明言。
慕西月的一颗心渐渐陈至谷底,脸色惨白,忽地眸光一动,视线开始在大殿内文武百官中寻找,然而扫视了几圈,仍是找不到那道牵挂的身影。
灵昭手掌一抹,所有水镜瞬时咽散。
“我爹呢?!我爹呢?!”慕西月咬牙问,紧缩的瞳孔怒瞪着灵昭,眸底的滔滔恨意似乎要先将她自己吞噬,紧提着的心也已压抑到要炸裂。
只要他敢说出半字不好的消息,她发誓,她一定不惜用任何代价跟他同归于尽。
“你想知道?”灵昭却明知故问。
慕西月赤红的眼睛瞪向他。
“可我为何……要告诉你?”灵昭的目光在她愤恨的脸上扫过,敞袖下方左手拇指指腹习惯性地轻轻地摩挲着中指那枚金镶红玉的指环,如在触碰那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
慕西月错愕抬眸。
“我是魔,你是一心想着要除掉魔的人,我为何要帮你?”灵昭的话淡淡地落了下来。
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是啊,她们本就是势同水火之人。他为何要帮她,为何要对她言听计从。他早该杀了她的。
慕西月紧抿着唇,半晌才逼迫自己问出口:“他还,活着吗?”
灵昭伸袖一拂,水镜中映出一间牢房。
一中年男子背靠着干草堆坐着,一身白色囚服,被镣铐铐着的双手放在支起来的腿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就那样借力垂着,他五官英挺深邃,面色苍白而憔悴,蓬乱的发丝掉下一些,又添几分狼狈。
然而即便身陷囹圄,也丝毫不曾折辱他身上散发出的身为文臣的儒雅风度与武将的坚毅之气。
他就那样静默地坐着,腰背如石板般硬挺,仿佛只要他站起来,拿起武器便能杀敌护国震一方,让仇敌惧、百姓安。
他目光深沉,似含着无限忧思,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慕西月松一口气:活着!活着便好。
她眼帘不受控地闪烁起来,看着水镜中的父亲。目光从他微蹙的眉眼移到那略显凌乱的头发上,不禁眼睛、鼻头一涩,父亲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些白发,那些白发像一根根银针刺进她心里。
她离开家,太久了。
她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一走就是三年,不闻不问。
实在,不孝。
“你父亲是块硬骨头。”灵昭亦看向水镜中的男子忽然开口道,语气听不出褒贬。
“他宁可赴死也不愿向我俯首称臣,我只好关着他。”
慕西月心一抖,望向灵昭,哽咽着开口:“求您,不要伤害他。”
灵昭默默提了口气,又呼出。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灵昭怔了一下,默然半晌,才道:“留在我身边。”
慕西月呼吸微滞,却是意料之中。
灵昭又重复了一遍:“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能不杀的,我可以不杀。”
不然,这天地辽远,岁月无尽,他不知该何以为继。或许,唯有她身上那一点影子能给他一些继续走下去的念想。
“好。”慕西月道,“只要你不再滥杀无辜,我留下来,陪着你。”
灵昭那双晦暗如渊的眸子紧了一下,他看着女子的脸,自己的眼却越发湿气弥漫。像是沉寂多年的无望死海重新了波涛,他心里竟生出痴狂离谱的念想。
他想,若这话是小辞说的就好了。若他的小辞还在就好了。有没有可能,她真的是小辞呢?
他暗暗压下心中的痴念,在床头坐了下来,问道:“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人送进来。”
一向清凉无波的声音像在温水里浸过了一般,变得温润。那双让人忘而生寒的眸子也温和不少。
慕西月一愣,暗暗吸了口气,简直怀疑眼前的这个知冷暖的灵昭和杀神魔帝不是同一人。
“吃什么都可以。”她道,“你把我身上的术法解开吧,我打不过你,我也不打算跑。”
灵昭眸光微闪,没多少犹豫,便三两下解了对他的术法禁锢。
慕西月这才能够动弹,手掌撑着床褥坐了起来,灵昭及时伸了手去扶,慕西月身体一僵,道:“我自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