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楚进来的时候,慕西月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她身侧的桌案上搁着玄烛,五根素白修长的手指就那样看似随意地扣在剑鞘上。
“慕姐姐。”来人观察着女子脸色,打了个招呼。
慕西月冷眼看他。
“慕姐姐现在好威风,住的是幽洲王妃的寝殿,侍女护卫都是主上精选过的。若是他日,主上夺了天下,姐姐该是这母仪天下的帝王妃了。”
“你来找我便是要说这些吗?”慕西月抬眸冷视,重创后依旧苍白的脸色,却让她的气势明显弱了几分。
墨楚哼笑:“自然不是,我只是感慨一下。慕姐姐不请我坐着聊吗?”
墨楚说着,便自顾自挑了张一侧的玉石凳坐下了,无顾女子眸中的异动和越来越沉的脸色。
“你现在是魔族的侍者?”慕西月视线落在墨楚的肩头。
少年的手臂搭在座椅扶手上,黑色衣袍的肩部绣着一只赤红如血的麒麟,栩栩如生。事实上,这麒麟是可以活过来的,慕西月曾在青洲与那叶全对战时,亲眼看过他使用招魂血咒让肩侧麒麟在瞬间活起来,将人带走。
后来她也在其他侍者身上看到过这个纹样,想是魔族五侍者的身份标志。
“嗯。” 墨楚轻声应道,又笑了下,“顶替夜破的位置。”
笑容含着苍凉和讥讽。他似乎想到了处境,瞬间,神思露出恍惚。
就是这一瞬的恍惚,一道灵光已经锁住了他的喉管。
慕西月眸光速凝,提着玄烛站了起来:“那你该当知道,背叛玄门,残害同族,天人可诛的道理!”
墨楚在察觉到那道灵光的瞬间愣了一下,但随即坦然地扬起了头:“你想杀我?”
“杀了你,也是为苍生除害。”她顿了一下,“可我愿意给你最后一个弥补的机会,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回去,去崇吾自首!”
墨楚面容一僵,旋即大声笑了,笑得容里含着痛意和寒凉:“哼,这才是你的本意吧,什么背叛玄门,残害同族,其实你真正在乎的是我身上这颗内丹是么。何必说的冠冕堂皇。”
“你根本不在乎那些死去的同门同族,你在意的是我那废人哥哥不是么?怎么,想让他重回光华?还是,没了修为的哥哥你也爱不起来,所以你选择留在主上身边了?是了是了,慕姐姐,还是你看得透彻,你的选择真是对极了。只是我那废人哥哥该伤心了,他爱的人终究因为他没了修为而抛弃他,哈哈哈哈……”
“不过,话说回来,慕姐姐,他现在……怎么样了?你都住到魔王宫殿了,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还是说你们两个已经断了是么?哈哈哈哈,既如此,你还想着他的内丹做什么。一个废物,管他作甚?不对,难道你想两头抓?”
“慕姐姐,高瞻远瞩两不误,你可比我想得要聪明得多……啊!”
话音未落,墨楚面部瞬间狰狞——那灵光在他脖间又进了几分。他目露凶狠,旋即,殿内青光一绽,炫目的光逼得慕西月猛退不迭,她强自稳定身形,愤恨地瞪着对面。
“我这身体里运转的是谁的内丹你不知道吗!就你这副样子也想杀我!慕姐姐,未免你太小看我了!”墨楚怒道,他调整了下心神,“我要杀你很容易,可是我也知道,我若杀了你,我这命也没了,我今日不是来跟你打的!”
慕西月自知敌不过,感觉到刚刚那一震心头气血翻涌,但她用力隐忍着,刚刚墨楚的出手显然也是拿捏了分寸,不然她这条命还在不在确实难说。
“你既不肯上崇吾自首,也不肯把内丹还给他,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墨楚情绪缓了缓,尽量让自己往求人的姿态靠近:“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开门见山:“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要一个自由身。”
慕西月审视的目光看向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魔族从未真正信任我,可却时刻抓着我的生死命门,他们答应我的,看来也是无法兑现了,眼下,我只能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离开了,然后呢?再次回到崇吾,争权夺势,不择手段?”慕西月冷声质问。
“那是以后的事。慕姐姐,你也不希望,我为魔族办事吧。我在魔族一日,他们让我做什么,我便要做什么,这天下还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在我剑下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慕西月微滞,似在思索他说的话的真实性与合理性,但墨楚有一句话提醒了她,与其给魔族多留一把杀人的利剑,不如拿走这把利剑。
“魔族抓着你的生死命门,我又如何帮你?”
“他们在我身上种下了招魂血咒和焚髓香。招魂血咒你应该也知道,即便我在天涯海角也能瞬间将我召回,而焚髓香,能让我痛不欲生,两种咒术都能随时随地要了我的命。”
听着墨楚面色平静说出这些让普通人不寒而栗的邪术,慕西月的眸中划过一丝异动,但很快便被她压下,最终也只是冷冷回以几字:“你咎由自取。”
若是对他抱有同情,那将墨玉折磨得剩下一气,剖他内丹毁他修为算什么,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同门和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又算什么。她同情不起来,也不允许自己对施恶者再报以同情、怜悯和任何期望。
农夫与蛇的故事,在这个年仅十一的少年身上,一次次上演过不是吗?
墨楚就是那“蛇”。
墨楚眸中划过刺痛,隐忍着问:“慕姐姐当真见死不救?”
看着慕西月微微抽搐的眉眼,冷笑一声,道:“慕姐姐,你可真是绝情。你指责我背叛崇吾,争权夺势,残害手足,可是你呢?你又好到哪里去,我哥那么爱你,你不也抛弃他转投魔族怀抱了吗?”
字字诛心。
慕西月握剑的手指不受控地微微颤动着。
“你不也背叛他了吗?慕姐姐,你我同为背叛者,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呢?你猜,我哥要是知道你住进了魔族的王宫里,跟他不清不楚,他会怎么想?你觉得,我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的背叛与心上人的背叛,哪个让他,心更痛?”
他说着说着,狂笑起来,笑容是掺了血般残酷,又似从冰川里冻过般透着沁骨的寒:“你比我……又高尚到哪里去呢?”
他兀地止住了笑,声音只剩下彻骨的寒,连那眼中的精光也是狠绝无限,他低语:“也好,也让他尝尝失去所爱的滋味儿,这样公平。”
慕西月气得脸发抖,指着门口,颤声喊:“出、去。”
墨楚攥紧了拳,想要拽开腿,却僵着身子未动。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猛然转身,用愤恨到疯狂的眼睛看向她,大声质问:“为什么?!明明我们才是一类人,你对我却只有指责与厌恶,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为什么还要维护他?”
慕西月气笑了,“我需要理解你什么样的心情?是三番五次把刀刃对着自己的兄长,还是对着自己的同族?我可没有你那样的心情,我理解不了,墨楚。”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你以为我愿意把刀刃对准自己的兄长,对着自己的同族吗?!我都是被逼的!”
慕西月冷笑:“谁逼你了?”
墨楚瞬间怒意暴增,用冰冷而又怨毒的眼剜向她,恨恨道:“我只想求一个公平!你知道的,我的父亲并不爱我,他的眼中只有我的哥哥!我若不争不抢,我永远都是那个连陪衬都不配的二殿下,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忽视我,他不爱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世间来?!”
“所以你怨你的父亲,我能理解。可是你哥呢?他做错了什么,你要那般害他!他真心待你,你的父亲如何待你,其他人如何待你,与他何干?!你不能因为嫉妒他,就将所有的怨恨对着他!”
“墨楚,你感受过不公,那你更应该知道真心难得,可你却偏偏刀剑相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真心待你的人,你当你哥哥的心是铁做的吗?!”
墨楚像是被戳到某个痛处,呼吸一滞,鼓着脸问:“这些是他告诉你的?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我有眼睛自己会看,我有心自己会感受,你呢?!你做那些伤害他的事情,不过脑不过心的吗?!”
“你喜欢他,当然帮他说话。”墨楚倔着脸偏了头。
这话让慕西月没来由觉得心堵,嘴里的话便跟着毒了起来:“是,我喜欢他,我帮他说话,所以呢?又刺激到你了?又觉得世界对你不公了?更恨你哥了?你连你自认为的一类人都帮着他说话,而不是帮着你,你还觉得是全都是别人的问题,不是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