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许愿在清晨六点准时醒来。
微弱的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
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壁纸是一张模糊的街景,柳城的老巷子,雨后湿漉漉的石板路,角落里隐约可见一抹清瘦的身影。
他划开屏幕,未读邮件堆满了通知栏。
并购案最终协议。
董事会临时会议通知。
法务部关于某集团债务结构的分析报告。
他面无表情地扫过这些标题,指尖手机屏幕上停顿了一瞬,然后锁上屏幕,起身走向浴室。
冷水冲过脸颊时,他微微闭了闭眼。水流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洗手池的大理石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头,镜中的男人眉眼沉静,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是连续熬夜的痕迹。
昨晚的梦里,他又回到了那条巷子。
雪夜,红围巾,陶碗碎裂的声音。
还有她望过来的眼神。
梦里,那次他没“跑”掉,女孩喂猫喂到一半,及时发现了什么,无声无息走过来,眼神空洞,无神,偏执,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许愿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跑不掉了。
他扯过毛巾擦干脸,吸了一口气,片刻后,转身走向衣帽间。
——
“许总,这是最新的财务数据。”
助理将文件递过来,许愿接过,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一划,翻到关键页。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数字,眉头微蹙,随后抬头看向投影屏上的报表。
许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节奏平稳,却莫名让人紧张。
“……重新评估,三天内给我最终报告。”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称得上平静,但没人敢怠慢。会议结束后,助理小心翼翼地问:“许总,下午的行程照常吗?”
“嗯。”
他低头整理文件,袖口微微下滑,露出精瘦的手臂。
助理早已习惯,只是默默记下他的行程,退出会议室。
中午,许愿很少在私人餐厅用餐,今天却破例坐在靠窗的位置。以往能被阳光照亮的地方打上了水晶吊顶的白光,雨声被玻璃过滤成白噪音,他的餐盘里是一份简单的沙拉和黑咖啡,几乎没有动过。
“许总,今天的鱼不错,要不要试试?”市场部的同事笑着问。
他抬头,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不用,谢谢。”
那笑容礼貌而疏离,让人挑不出错,却也亲近不起来。
同事识趣地离开,餐厅里只剩下刀叉碰撞的细微声响。许愿端起咖啡,目光落在窗外,雨线斜斜地刺下来,又被风揉碎,高楼林立,车流如织,繁华得近乎冷漠。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
京市在下小雨,不知道某个人带伞了没有。
这个时间,她应该在上课吧?
法学院的课程排得很满,她会不会又忘记吃午饭?又或者干脆不吃?
那条红绳,她还戴着吗?
咖啡杯放回桌面时,杯底与瓷盘轻轻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他收回思绪,拿起手机,划开屏幕,点开相册里一张照片,那是高三毕业典礼上,简语西偷偷拍下的杨柳。
她穿着校服,站在阳光下笑,手腕上的红绳格外醒目。
他的拇指轻轻抚过屏幕,仿佛能触到那一瞬的温度。
下午的合作方代表是个年轻女性,或许是从来没和许愿打过交道,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看向许愿,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和好奇。
“小许总,这个方案您觉得如何?”处理完正式的工作后,总算是能找出开玩笑的时间,她将文件推过来,指尖在纸面上轻轻点了点。
许愿接过文件,目光平静地扫过内容,声音不疾不徐,“整体思路不错,但第三点的执行细节还需要再讨论。”
他的语气很淡,却莫名让人信服。
女代表微微怔住,随即笑道:“小许总果然严谨。”
他颔首,没再多言,只是将文件合上,推了回去。
会议结束后,助理小声嘀咕:“那位代表好像对您挺有好感的……”
许愿脚步未停,声音很轻:“是吗。”
可他的心里,早已被某个人的身影占满。
——
他想看她。
他想知道她现在有多高,头发有多长,穿多大码的衣服,多大码的鞋,喜欢什么口味的牙膏,最喜欢什么水果,还会和别人抢肉丸吃吗,吃到发苦的红烧肉会不会嫌弃的皱眉。
不要别人和他描述,他想切实的体会,真真切切的,感受人站在面前时的体温,一伸手就能碰到,能看见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说话时及肩的发丝晃动,抬头皱着眉和他抱怨这件衣服太大,商家似乎给她发错了款式,牙膏一如既往的,摆在洗漱台从没换过,如果厂家不会倒闭的话,现在的习惯是吃肉丸的时候洗一小碗葡萄。
“……”
他只是想看看她。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
尽管现在是下午,但最近暴雨频繁,连带着天色也不好,天黑的早。车窗外的城市依旧下着雨,灯火渐次亮起,许愿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小声问:“许总,直接回家吗?”
“嗯,开慢点。”
沉默了几秒,许愿突然想起什么,闭目思考了片刻,才恍然,他似乎忘记了一份文件。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飞驰而过的雨中街景,忽然开口,“回一趟公司。”
司机一愣,“现在?”
“嗯。”
回程的路上,车子调转方向,驶向道路。许愿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雨滴蜿蜒而下,指尖轻轻敲着膝盖,节奏缓慢而规律。
莫名的,他感受到什么,心脏似乎跳动的有些不自然。
他看见车窗上的自己缓缓抬起手,面无表情的摁了摁心口。
疼得发涨。
回到公司后,发现又多出来了一堆杂事。本来想着没什么事,提早下班躲一躲这坏天气,现在看来是躲不掉了,索性一次性在公司搞定,省的搬来搬去浪费心神。
下班后,他和碰巧赶来的秘书签字,临走前,本来是脸上带着一点笑,照例让各位早点下班。
那条褪色的红绳,却让他这个正常运行了几年的机器突然生锈,像是被人强行摁了出厂设置键,脑袋死机一片空白,嘴里一句话都说不出。
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甲陷进掌心。
他飞奔下楼。
杨柳似有所觉,抬头看向电梯的方向。
四目相对的瞬间,许愿的大脑一片空白。
世界仿佛被一层玻璃杯罩住,一切动作都变得缓慢而迟疑。
她怔在原地。
“……许愿。”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般炸响在他耳边。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真正见到她的这一刻,自己竟会如此失态。
杨柳向前走了一步,自以为笑容平常,却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你过得好吗?”
“嗯,”
许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哑而克制,“……好久不见。”
两人无言对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比外面的暴雨更让人透不过气。
杨柳看着他,忽然笑了,“嗯,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