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某次考试,薛宜年下意识地帮旁边的顾纶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笔。顾纶愣了一下,接过笔,低低地说了一声“谢了”。声音很轻,带着点不自在。
也许是某节无聊的自习课,薛宜年正在看的书恰好是顾纶也感兴趣的作者。顾纶无意中瞥到封面,眼神动了动,破天荒地主动问了一句:“你也看这个?”
也许是更细微的瞬间。比如薛宜年分给他半块橡皮,比如顾纶在薛宜年打瞌睡差点被老师点名时,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没有刻意的接近,没有热络的交谈。
就像两株原本互不相干的植物,在同一个角落里默默生长,根系在无人察觉的土壤下,不知不觉地,就缠绕在了一起。
顾纶身上的冰冷尖刺,对着薛宜年,似乎收敛了许多。
他不再完全无视他,有时会问他题目,有时会抱怨老师拖堂。话依旧不多,但至少不再是全然的沉默。
而薛宜年自己,也渐渐习惯了身边这个同桌的存在。习惯了他的沉默,也习惯了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不忿和阴郁。
他从不主动去问顾纶的过往,也不探究他情绪低落的原因。
他只是像对待身边的一株植物,或者一只街角流浪猫一样,提供一个安静的、没有威胁感的空间,让他可以安全地待着。
或许正是这份不过分热情、不带窥探欲的距离感,让紧绷着的顾纶,终于找到了一丝可以放松的缝隙。
后来,他们越来越熟悉。
两个人从初中升到高中,不知不觉的就度过了好几个年头。
熟悉到顾纶会抢薛宜年饭盒里的排骨,会在体育课后把满是汗水的脑袋靠在薛宜年的背上,会把不想写的作业推给他,会理直气壮地让他帮忙占座。
而薛宜年,也习惯了身边这个甩不掉的“大麻烦”。习惯了顾纶的黏人,习惯了他的小脾气,习惯了放学路上多一个人并肩同行。
顾纶依然很少提及帝都和那个“家”,但他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
虽然对其他人依旧不算热络,但在薛宜年面前,他会笑,会闹,会像个正常的少年人一样,分享一些无聊的日常。
从初中到高中,他们不知为何变成了最亲近的朋友。
薛宜年身边的世界似乎越来越小,变得只有顾纶一个人。
起初是课间必须一起上厕所,后来是放学必须一起回家,再后来,是他的社交圈被不动声色地“净化”,身边渐渐只剩下这一道过于执拗的影子。
他也不确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他习惯了。
薛宜年习惯了。像习惯了申城梅雨季的潮湿,习惯了夏末冗长的蝉鸣。习惯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被动的接受。
“最好的朋友”。
薛宜年想到这个词,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的复杂。
是啊,顾纶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陪他去帝都,是理所应当的。
他侧过头,又看了一眼睡着的顾纶。少年眉宇间的阴郁似乎散去了不少,睡颜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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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开始下降,预计将在十五分钟后抵达帝都首都国际机场……”
广播里传来乘务员温柔的提示音,打断了薛宜年的思绪。
他感觉到飞机轻微的颠簸,高度在一点点降低。
身旁的顾纶被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还有些迷糊,含糊地问:“……到了?”
“快了。”薛宜年应道。
顾纶清醒了一些,坐直身体,习惯性地朝窗外看去。
云层被撕开,露出下方广袤的大地。阡陌纵横,楼宇渐显。一个庞大而恢弘的城市轮廓,出现在视野中。
和记忆里那个夏天一样。他从帝都来到申城。
而现在,他又带着薛宜年,从申城回到了帝都。
像一个轮回。
顾纶的眼神变了变,那点刚睡醒的迷糊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飞机降落时带来的轻微失重感,让薛宜年的心脏也跟着悬了一下。
那段关于少年时相遇的回忆,带着夏日阳光的味道,和一点微痒的触感,轻轻落定。
而飞机的轮子,也终于稳稳地,触碰到了帝都坚实的土地。
空气似乎比申城更干燥一些,风也更硬朗。站台巨大而空旷,人来人往,脚步匆匆。
顾纶拉着行李箱,紧紧跟在薛宜年身边,不再像之前那样四处张望,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和戒备。
他知道,从踏出车站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申城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小少爷了。这里是顾家的地盘。
而薛宜年,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来自那个熟悉世界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