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虚掩着的、通往未知的厚重木门,像一个沉默的邀请。
薛宜年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
空气里,从门缝中泄露出来的、属于旧书和时光的独特气息,更加清晰了。
那是一种混合着干燥纸张、皮革、以及微不可察的尘埃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时间沉淀下来的安宁感。
和他这几天在这个宅子里感受到的所有气息都不同。
他终于伸出手,轻轻将门推开。
门轴发出低沉温和的“吱呀”声,像是古老乐器被唤醒时的第一声低吟。
门后的世界,缓缓展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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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有些昏暗。
厚重的丝绒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高大的窗棂,在深色的木质地板上投下几道狭长而明亮的光带。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带中上下翻飞,如同金色的、无声的精灵。
这是一个……真正的藏书室。
规模远比薛宜年想象的要大。
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深棕色书架,一直延伸到极高的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各种书籍。粗略看去,大多是精装硬壳,颜色深沉,带着岁月的印记。
书架前甚至还配有可移动的木梯,方便取阅高处的书籍。
房间中央摆放着几张宽大的阅读桌和几把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皮质扶手椅,椅面光滑,似乎经常有人擦拭,但在扶手和靠背的边缘处,还是能看到皮革因长期使用而留下的、温润的磨损痕迹。
空气中那股旧书的味道更加浓郁了,还夹杂着一丝皮革保养油和淡淡的木质香气。
这里不像顾家其他的房间那样,带着一种刻意展示给外人看的、冰冷而完美的奢华感。
它更像是一个真正被使用、被珍爱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沉淀着时光,弥漫着知识的厚重和宁静。
和外面那个喧嚣、复杂、步步为营的世界,仿佛被彻底隔绝了开来。
薛宜年站在门口,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一个被时光遗忘的秘境。
他轻轻地、放缓了呼吸,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然后才迈步走了进去。
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他走到一排书架前,目光缓缓扫过书脊。
这里的藏书种类极其丰富。从中国古典的经史子集,到西方哲学的煌煌巨著;从各国文学名著,到冷门的艺术画册和历史档案……甚至还有许多外文原版书籍,大多是英文和法文。
很多书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书页泛黄,带着时间的印记。但显然都被保存得很好。
薛宜年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一排排书脊。那微凉而粗糙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从小就喜欢看书。在文字构建的世界里,他可以暂时忘却现实中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自卑和不自在,获得片刻的安宁与自由。
他走到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一片相对僻静的后花园,没有前院那些修剪得过分规整的花圃,只有几棵姿态舒展的老树,和一片随意生长的草地。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光影斑驳,宁静而美好。
窗边放着一张看起来格外舒适的旧沙发椅,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边几,上面放着一个空了的白瓷咖啡杯和一本摊开的书。
薛宜年走过去,目光落在摊开的那本书上。
是一本原文的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书页被翻到了中间某一页,页脚处有一个小小的折痕。
旁边还放着一支看起来很简约、但设计感十足的钢笔。
笔帽没有盖上,似乎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继续阅读。
薛宜年没有去碰那本书和笔。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想象着不久前,或许就在今天早上,或者昨天晚上,有人曾坐在这里,伴着窗外的光影,沉浸在那个魔幻而孤独的文学世界里。
会是谁?
那个病重的老爷子?还是……
他想起了顾斯。
想起了那个男人身上同样存在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很奇怪,其实他跟顾斯并没有见过几面,甚至没有说过什么话,几次谈话似乎也都不算是和睦。
那天晚上大堂的相遇,那样不寻常的状态,和那句“这座宅子里谁不害怕”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这个被委以重任的纯正血统的家族嫡子,或许也并不是那么快乐,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微微一动。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支钢笔,笔身在光线下泛着低调的光泽。看起来……很符合顾斯的品味。
几天,或许不久前,他就坐在这里,一个人静静的阅读马尔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