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绥历法有载,二月初二,青龙睁眼。王气复苏,天命所归。
醒鹿台上,春雷乍响。
上官翃选择这个日子设鹿鸣宴,其中意图引人深思。不知这春雷引出的王气是阮家破落皇庭的,还是这青州一方枭雄的。
醒鹿台本是座圆形祭台,登台需行九十九级台阶,如今整座台上,已搭起了座巨大暖帐,缀着流苏绣着繁复花纹的帐幕笼在古祭台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裴舒与桑决下了马登往醒鹿台,裴放在身后不远不近处跟着,同时暗中探着周围情况。
宴会尚未开始,先到的人有些坐在帐中饮茶,有些在醒鹿台外的校场吹风。
明快的打马声传来,裴舒扶着栏杆转过身,目光往声音来处看去,见到锦衣公子正扬鞭打马肆意驰骋,是贺真。
少年郎青春盎然,烦恼不侵,不经意抬头对上裴舒的视线,笑着扬了扬手,看来前事似乎已成为过去,不再挂怀。
裴舒也笑着点点头,又抬步跟上桑决。
帐内,贺繁果然在。
裴舒心里翻着资料。
贺繁,字行简,生于簪缨世家的贺家,而应州贺氏仅在绥朝百余年间,就出了两位宰相和多名将军,父亲更是以国公位荣归故里,只是天不假年,回到应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偌大的贺家便由贺繁独自支撑打理,贺繁袭爵为平原侯,又被朝廷授为骠骑将军,在应城拥兵十万。
其麾下更有云天商会,乃天下第二大商会,贺家实力可见一斑。
裴舒今日第一次见贺繁,只见对方举手投足间沉稳练达,矜贵儒雅,只是这矜贵间尤显虚弱,连披风都还是兔毛领,加了厚的。
看来许归得来的消息不假,贺家家主的身体果真是不中用了,不过这事对外头应是瞒得死死的,连贺二郎应也不晓得。
原书里,贺繁病故于祈安四年,那一年,天下归一,贺家便跟着贺二郎归附了新朝。
裴舒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很多事情都变了。
他向桑决打过招呼,便斟了两杯酒,移到贺繁案边。
敬酒,“在下裴逸安,见过侯爷。去年为救洛城粮困,忝借二公子之名请侯爷出手,还未当面谢过,今日借宴上薄酒,替洛城百姓谢过侯爷。”
贺繁起身亦回敬,并未端什么侯爷的架子,未因裴舒是平民而轻慢。
“不敢当,往洛城卖粮不过是桩不赚银子的买卖,先生不必如此挂怀。”
轻飘飘的,把如此善举说成了是买卖,也并不以此为筹,要洛城或者裴舒有所回报。
与原书倒相吻合,看来贺家如今只一味求稳,只想守住应城,却也仅此而已。
裴舒笑道,“侯爷实乃高义。”
贺繁只是淡淡一笑。
两人杯中酒都见了底,就也没必要再敬第二遭,裴舒合该回座了。
转身离开前,状似无意道,“春寒料峭,侯爷还当保重身体。”
贺繁眉目僵了一下,听帐门口贺真唤他,面上薄冰瓦解,带上笑容,侧过头,“也不加个披风,出汗可是要受寒的。”
贺真道,“兄长就知唠叨我,我哪像兄长这般容易风寒,可好着呢,”看向裴舒,“你说是不是啊,裴大哥。”
裴舒笑了笑道,“侯爷还不是为你好。”
贺繁却是赞同,“快及冠的人,还不稳重些?”
贺真委屈,“兄长,还有两年呢!”
贺繁脸上笑着,终究搀着苦涩,可他还有两年吗?
裴舒同贺真寒暄一阵,这才又回到桑决身后的次座坐下。
赤霞军的席位自是在尾座的,桑决并不在意,裴舒也不在意,只是扫过上首座时,眼前浮现了光明殿,想着桑决坐在上头的模样。
一声琵琶铮然,把裴舒唤回了神,舞姬随着乐声渐起缓缓入场,如飞仙,如神灵,伴着一阵含着淡雅花香的轻雾,忽降人间。
桑决好奇打量着,裴舒则看着桑决。
食色性也,将军亦不能免俗,只要无伤大雅,看便看吧。
舞蹈不就是让人欣赏的吗?
他目光便放开桑决,还是环视四周,没见到桑决露出不耐的眼神后,并没再多看。
上官翃已经落座,斜斜倚靠着,双眼慈祥地眯着,收敛了暗芒,散漫落在台中。
在座的,除了应城贺家、宴川赤霞军外,还有南绥来的费公公,正眯觑个眼睛往裴舒这边看,面露疑惑,裴舒礼貌笑笑算是回应。
看其着装,原来当年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德荣公公,如今也成了太监总管,总理内朝了。
座上还有广陵太守,代表江南前来,身上穿的是南绥官服,想必这场宴会他来也只是走个过场,不会有什么发言权。
巴中太守的座位悬着,巴中远在万里之遥远,更何况那里百姓避世而居,连太守都只有一半算朝廷的,另一半早与当地部落融合一处,天下战乱,他们可不参与。不来实属正常。
对了,那个逃亡巴中的北安王,如今正带着八千残兵妄图占领巴中呢,不过裴舒分析当地的土军可不会惯着他。
再者就是蓝城太守了。
这位背着包裹就来了,一身风尘,灰头土脸,宴会马上开始时,才默默坐在费公公下首。
哦?蓝城是西北的,西北是朝廷的,鹿鸣宴又专门给蓝城下了帖子……
舞蹈间,裴放才入了帐,轻声走近裴舒,耳语了几句,让裴舒脸色变了变。
一舞终了,上官翃睁开虎眼,拍了两下掌,“开宴。”
一众侍者便从帐后门拥了进来,给各个坐席上摆满酒食餐具,又整整齐齐退下。
上官翃:“今日诸位远道而来,本相不胜荣幸,谨以杯中酒,为各位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