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娘一直看着他,直到他不动了,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仰天闭上眼,两行泪淌了下来。不知此时她是否又想起多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明知顺娘与教主此时心中多感慨,落笳也不敢让他们多停留,毕竟哚罗的一众手下就在不远处
她提着简单的行李,将顺娘与教主送到门外早就准备好的车上,看着他们驾车走远这才略放下心,折回到院中
院中还是一片狼藉。景若一身素净的衣服,站在石阶上,花朵从旁边的花树上随风飘散到她脚下与肩头,她一脸惆怅与怜悯,清冷疏离与温柔慈悲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在她身上融为一体,与这满院血污格格不入
落笳心中一痛,当日初见时如月下仙子般的景若,此时却陪着自己在浊世泥水中挣扎
落笳快步上前,拉住她道:“你去旁边吧,这里我来收拾”
景若这才如梦方醒,看着她如梦呓道:“我没事儿,只是在想,多少年恩怨情仇,到此终于有个了解”,她环视一眼院中,摇摇头道:“当日那些大人物,在高楼广厦间意气风发,运筹帷幄时,不知有没有想过,最后的最后,一切便终结在这么穷乡僻壤里一个破落院子里”
一番话说得落笳也生出许多感慨,牵起景若手道:“功名利禄本如烟,可滚滚红尘幛中,又有几人能看破?”——她突然想起景若的父亲也牵连其中,便立刻不再说下去
景若自己倒没放在心上,反而落笳说出这番话正和她此时心意,点点头道:“为着一个早已被搬空的宝藏,多少人神魂颠倒,为着一个摸不着的龙椅,多少人魂牵梦萦,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害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自己也葬身黄土荒丘难有善终,何苦来着,何苦来着“
落笳心有戚戚焉:“你我是局外人,只觉得他们可笑可叹,当日他们在局中,却是如痴如狂,哪知人生却如一场幻梦,一切皆为虚妄“
两人感叹一番,又想起已经故去的那些亲朋故人,不觉有些黯然,直至想帮着将院中收拾个大概,骑马离开时,这才将刚才的情绪抛开
算算此时,顺娘与教主应该已经顺利进了文州城,落笳与景若故意大张旗鼓从官道上疾驰而过,好引人耳目。果然不一时便有几骑远远的飞出,应该是向着土地庙方向去了,想来不久他们便会发现不对,只是那时落笳他们早就遁去,谅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还有一对老者便藏在他们眼皮底下
落笳和景若一路换马奔驰,直到晚上到达镇上住宿时,也没人追来。看来她二人所料不错,哚罗既已死,他的一众手下便树倒猢狲散,恐怕此时正在忙着互相争斗,哪里顾得上追凶复仇
又走了两三日,再没什么吐蕃僧人的消息,两人便也放下心来,一路慢慢边游历边赶路。终于杀了哚罗,落笳便按照之前的计划,带着景若一起去祭告父母,告诉他们大仇得报,且自己已经与尉舒奄,顺娘相认。顺娘他们本也想一同前往,但此行太费力气,打算先休息一段时间隔年再去,于是不与她二人同行
尉舒奄与顺娘多年积攒下来许多财物,也都兑成银票一并交给落笳,嘱咐她若得空一定去各处看看,倘有孤云人为奴,千万替他们赎身。落笳与景若本就想云游四方,便一口应下来。当初哚罗为了笼络落笳,也曾赠她许多金银,落笳一并拿出来为赎买族人用。想来哚罗一生积攒,最终被用来补偿他自己造的孽,倒也是可叹
秋风渐起时,两人终于赶到旧孤云城
一片孤城残垣断壁耸立于荒漠中,只不过二十来年的光景,已看不出当初的辉煌。时也运也,当日孤云城破不久,河道便南移,商路随之南迁。而今故道犹在,却早无当日驼铃叮当,商队绵绵的景象,只有远处戍军的烽火台还有一些人烟
昔日馆阁栋梁处,早成蛇鼠窝。玉肌凝香,锦云集萃,红颜化枯骨。骏马嘶鸣,长弓挽月,英雄豪杰一抔土。多少繁华成旧梦,妙音婉转绕梁不绝,今日空余劲风如泣,高朋满座夜夜笙歌,换做枯草遍地
落笳与景若在日影偏西时赶到此,却没有进城,就在城外小山丘上并肩而立,静静的看着夕阳将孤云城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那影子中,看不出殿阁残败,看不出繁华不再,仿佛一切如旧
直至太阳落山
天边升起圆月,银辉遍洒人间
落笳轻声道:“走吧,再呆下去太凉了”。景若点点头,落笳扶着她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再看一眼沐浴在清光中的城池转身便走
月光下两骑并辔而行,月色纯澈如水,照的世间一片安宁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