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仙儿手一抖,酒碗滚落坠地,啪地碎成两半:“这不可能,凌海宫一事,是钟北侯世子……”
他抬起头,目光正撞在郁恕君清亮的眸中,慌乱问,“你那时才多大……”
“庆旭五年春末,徒儿刚过了二十一岁的生辰。”
庆旭五年春末,庆旭帝病重难以临朝,朝政由裴相与当时如日中天的成王一同决策。
庆旭帝无子,按照大梁例,无子弟继,勤德帝成年皇子还剩两个,成王萧政佑,恭王萧政君。只是恭王萧政君受母家定国将军府谋逆案牵连,一直被圈禁在府邸之中。只有成王,与庆旭一母同胞,朝中支持者众多。
“庆旭后期,朝中党争到了空前绝后之地,凡朝臣者,或依附裴相,或依附成王,但凡持身中立或犹豫不决者,便会遭到两派的攻歼陷害,落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傅仙儿听在耳中,一双手竟握不住碗,这些年他一直耿耿于怀的真相,顾氏灭族的根源,竟就在此刻被郁恕君轻巧的一句话,豁然点开。
“成王强势。到了庆旭五年初,他声势到达顶峰,朝堂上一呼百应,又常常朝令夕改,视朝政如儿戏。且到了后期他越发多疑,数次派刺客前往恭王府刺杀,当时的恭王妃便是死于刺客手下。”
傅仙儿讥笑一番:“照你这么说,恭王反抗,全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便要在沉默中灭亡。成王残忍暴虐,如何能当皇帝统领天下。恭王仁善赤诚,又心怀天下,为何不能抗衡以图江山。”郁恕君看了眼傅仙儿,挪开视线道,“更兼之裴松龄亦担心成王登上大位后会大肆打击异己,故与恭王暗中联手。此后由我精心策划数月之久,凌海宫便是我为成王量身定做的埋骨之地。”郁恕君顿了顿,“他爱美色,我便让他死在美人怀中。他爱声势,我便让他死在众星拱月之中。他爱权位,我便让他死在仅离大位一步之遥。”
“这么狠。”傅仙儿倒吸一口凉气,他回想当日凌海宫的所见所闻,又道,“这么险。”
“富贵险中求。”烛光下郁恕君的眼眸幽深,这是他初出茅庐的亮剑之作,只凭这一役,他力压一众恭王府旧臣,成了新帝登基论功行赏的第一人。可无人知晓黎明前的黑暗有多难熬,纵然他心意坚决又精明狠心,二十岁的郁恕君也远远谈不上老辣。
傅仙儿亦心道,二十岁便有这个胆量去布局万人之中斩杀成王,这份勇气已然十分难得,何况竟还让他办成了,那便是胆量智慧和运气都站在他这边,他怅然喟叹:“这么难的局都让你做成了,是该你平步青云,做这新帝面前第一宠臣。”
半晌他看着郁恕君,追问,“你是什么时候投在陛下门下?”
“庆旭三年夏末。”
傅仙儿哂笑一下,招揽门客,建立声势,恭王哪里恭顺,分明也早有争储之心。
傅仙儿将这些于己无关的杂绪抛在脑后,又问:“你从哪里找来的苏雅雅?”
“青楼。”郁恕君抬头,“秦淮河畔秦楼楚馆林立。苏雅雅是秋月楼的名妓,拥有近乎妖冶般的绝色美貌,舞技更是精湛绝伦。我找到她时,与她一拍即合,她答应为我做事,只求我帮她杀一个人。”
“什么人?”
“湖州员外郎李氏夫人。我去查过,苏雅雅本是这苏员外之女,因苏员外无故身亡,母女二人便被李氏卖入了烟花之地。苏雅雅母亲不堪折辱跳了秦淮河。”
傅仙儿苦笑一声,笑意又逐渐变得晦涩不堪:“这便是我为何要救苏雅雅的缘由,也是我为何不再多管闲事的原因。因为苏员外便是被我所杀。”
郁恕君张了张嘴,纵使他能言善辩,此刻竟不知该说什么。
傅仙儿盘坐于榻上,眼前忽然浮现出少年时的自己:“我少年之时,年轻气盛,常把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视为己任。那几年,杀邪佞除奸恶,劫富济贫之事,不知做了多少。外头的传言我也知道,好听点的,夸我一句“仙剑之下,无一冤魂”;不好听的,骂我多管闲事,不得好死。我是浑不在意。”
郁恕君心道,这是他听闻的无声剑客傅仙儿。
“庆旭二年冬天,我游历到湖州之时,听闻了这位苏员外欺压乡里逼死人命,又贿赂官员无罪释放之事,意气之下便将他一剑杀了。”
傅仙儿顿了顿,神情尽是伤感之色:“说来也巧,苏员外竟是我杀的最后一个贪官污吏。到了庆旭三年,时局纷乱,我卷入吏部尚书顾维宁贪贿一案惹来很多麻烦,还气死了师父他老人家。”
郁恕君插嘴:“吏部尚书顾维宁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