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遥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原本没这么多,现在这些补的结界大多都是你发起疯来打碎的。”
她闭上了嘴。
看他忙碌,她又有些不自在,“要不……我帮你吧。”
他转头看向她,月光溶溶,不见真颜。
“不必,安心等着便好。”
她就不再多话,跟在他身后看树啊草啊,又或是捉几只乱窜的萤火虫。
月光温凉,照得心中柔软难拾。
可第二天,他那善良柔软的小姑娘就没有了。
——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开得热烈,有一红衣男子倚坐花间,长发缠腰,容颜绮丽,轻唱歌谣:“有美人兮,见之不忘。维卿之故,使我不能餐兮。有美人兮,言之不回。维卿之故,使我不能息兮。”歌声靡靡,动人心神。(注)
青绾低头走过。
歌声越来越远,渐渐止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姑娘,莫再往前走了。”
是刚才唱歌的人,一个气息干净的艳鬼,难得。
青绾回头,“为何?”
“前面是块死地,入者无有生还。”
“幽冥本就是死地。”
男子笑了,“对,那是块让鬼都害怕死的地方,姑娘莫要误入了。”
“若我非要入,可有人拦?”
男子这时才觉察出她不是寻常的鬼。
“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
姑娘咧嘴一笑,竟生得几分恐怖,“我是你祖宗。”说着化指为刃便向他脖子而去,他惊得连忙后退躲开,正要撤身逃开,却猛然一顿,匆忙闭了眼,又狠狠地将自己的指尖划破,血珠露出。
再睁眼一看,眼前本要抓住他的姑娘,此刻却在离他已远的地方,笼着衣服,缩着身子,缓缓走着,像是走了许久。
这是幻术,顶级幻术。
他大为震惊,心头血疯狂奔涌。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缓缓握紧,再握紧,握到不能再用力时,他转身背对她迈开一步,又生生停下,拳头已然颤抖。他咬了下嘴唇,突然不顾一切地回身朝她跑了过去。
他拦住青绾,气喘吁吁,眼睛却很亮。
“姑娘,我可以帮你。”
青绾看着他不语。
他又压低了声音,“内围有十大鬼差,我可以帮你躲开。”
青绾打量他。男子只觉一股压迫的阴冷之气,让他不禁敛了呼吸,微躬了身子,防备起来。她却一句话都没说,无视他继续往前走,一直往南,直到一处断崖。
崖下不知几深,崖的那头模模糊糊能看见是个通天石柱,似乎顶破了幽冥直升到天上去。
要到石柱处需得通过断崖,她伸手一揽,断崖上的这片茫茫虚空被人下了结界。她微微注了点灵力进去试探却被抵挡了回来。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花颜走了上来,也轻轻揽了把结界,“刚来这儿的时候,他们不让我走奈何桥,不让我离开幽冥,我走遍幽冥发现了这个地方,以为这里是个出口,曾几番探进去,结果,对岸只有一面堵得死死的石柱,再无出路。那石柱也邪门的狠,百步之内不能接近,我上次差点死在对面。”
“姑娘神通广大,这结界肯定能破,只是得废些时间,闹不好还会惊动不该惊动的人。我只是忘川的一个艳鬼,所愿也只是一个姑娘随手就能办到的愿望,姑娘真的不试试看吗?”
青绾调动体内的灵力,本没想这么麻烦的,有什么东西挡她,踢走就是了。可她上次耗损灵力严重,一路走来又消耗了不少灵力,如今稀薄的有些可怜,想起对岸的那个人,又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
一切还是太仓促了,她太心急。
许久,青绾道:“我本是微末之徒,太麻烦的报答,我怕是做不到。”
男子轻松地抿嘴一笑,“姑娘善幻术,岂是无名之辈,我为姑娘做事是我的荣幸,我的事就算姑娘没帮成,也没什么所谓。”
“这空中阵法有一处疏漏,姑娘一会儿跟着我走便不会惊动里面的鬼差。”
他倒是真的实心实意给她带路,一路平安地走了过去,到了对岸,花颜转身对着虚空,“姑娘去吧,小人看不见也听不见。”
她随手在他身上丢了个罩,这会儿,他真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了,还动不了,花颜敢怒不敢言,尚且保持着微笑。
青绾抬脚往石柱方向走,待到百步距离时,仍不见停滞,神色未变,直直走到石柱边,抬手画了个印,轻飘飘的就有如无物地走进石柱。
扑面而来的热浪快要把她打了个趔趄,她不敢大意,调动了所有灵力围护在她身侧,由此,也惊动了柱内的那个人。
柱内空间狭窄,无所陈饰,中间只有一口黑玉棺,馆内躺着个身长清瘦的年轻男子,这会儿,他撑着棺沿坐了起来,墨发倾洒间,他来不及拨开,就直直地看向青绾,眼里是无所遮拦的火热与渴望,可就在他看清青绾的那一刻,眼里的火登时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冻结而死。
青绾却展开了个笑,向他行了个见面礼,“您不识得我,我却景仰了您多年。”客套话还没说完,他就又躺了回去。
见他毫无回应,青绾只能直说主题:“外面故人已变,沧海桑田,您就不想出去看一看吗?”
棺里传来闷闷的声音,“你凭什么说这话?”
“魔尊大人,我已站在这里了。”数千年来,能突破封息柱的禁制,又熬住柱内的烈火,安然站在他面前说这话的,怕是只有她了。那个人也可以,但她不会来。
这话说完,热浪突然破开她的灵力围界,骨头险些烫化,他站在她面前,逼得她要站立不得,他说:“那又怎样?”
五脏受灼,灵力不够,只能撤退护住内脏。她摇摇头,自嘲一笑,“近年造化不顺,让魔尊大人见笑了,可带大人走的不是我,是我手里的东西,大人不必如此试我。”
话说完,他好心地撤了周遭热浪,歪了头,弯了腰,倒有几分好奇地看着她。
她稳了气息,抬手,手心里化出一盏暗色的灯,上古的纹饰,阵阵的冰寒。
他直起了身子,看着她手中的灯,许久开口:“上古离灯,你竟得了它。”说完,他摆了摆手,“它不该作此用途,我也不会离开这里,带着它走吧,我既不识得你,往后也不必知道。”
他赤裸的白色脚踝上缠着红色的线,线的那头在棺材里,他转身缓缓顺着线走回棺材。
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她吐出一口气,带着血腥味,几点疲惫牵丝扯缕,纵然忍着,还是疼的。
既如此,就不用再浪费口舌了。
下一刻,她咬紧了牙,划破指尖,手中的离灯幻象破碎,变成了一只正在绽放的幽凰。
她唤他,“重岚尊上。”
他回头看她,也看到了那朵幽凰,瞬间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