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走了。清晨,吴质睁开眼睛,被衾冰凉,额角的吻余温犹在。他面无表情,径自穿好衣衫整理床榻。突如其来的哽咽,年少的吴侯跪在地面,承受着生离带给他的巨大落寞与虚无,眼泪揉皱了皮相。
吴质不断暗示自己,吴灵夕只是去去就回,姐姐最舍不得他孤零一人生活。暗示久了,好像就成真的了,他又能踏踏实实放下心,做他该做的事情。于是,刚继任的幽州侯年少有为,幽州百姓对他赞许不已。
吴侯爱民的美名传到中京去。太子拿着奏章对吴灵夕笑言,怔忪一瞬,绣针刺破食指,血滴如滚豆寥寥坠落。
小心。太子嗔怪她伤到自己,为灵夕含住伤处。
他温柔得不像一个储君。吴灵夕心想,可这是我的夫君,他理应对我温柔?只对我一人温柔。思及此处,女子轻靠在夫君身侧,腰身舒展的刹那,一轮浅圆涌出来,圆润饱满的腹中孕育着一个孩子,她的夫君对这个孩子充满期待,好似从未当过父亲一般地期待。
太子抚上她沉重的腰身,温声道,我为他想好字了。
什么?她问。
英和。魏珂眉宇昂扬,兴意冲冲。
若是女儿家,这个小字恐怕太过轩昂。吴灵夕抚腹,自有孕以来,她郁结在心。她不断央求上天,赐给她一个女儿。如果是个男孩,又是姐弟□□的恶果,那么,吴氏灾祸难逃。
魏珂不以为然,断定道,他是我的长子。宠爱之心溢现,魏珂膝下仍有一两岁的长子,生母是太子侍婢,身份低微,也没能母凭子贵。
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灵夕没有多言,父亲的宠爱是对这个孩子最好保护,她深谙此理,于是更要豁出一切获得这个男人的真心。
一年过去,太子侧妃生下一个男孩。正逢饥馑连年,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他的皇祖父龙颜大悦,赐名止,意在止此疾苦。小魏止不负众望,甫一降生,便带来绵绵雨水浸润中原,干涸龟裂的土地重获新生,饥荒随之而解。不久,吴灵夕母凭子贵,晋太子妃。
喜讯传到幽州,众人纷纷道贺,吴质静了半晌,遣散属臣。整个空气有些模糊,只依稀能见吴侯遽然掀了桌子,侧身抽剑,一道寒光,凛然劈裂书案。月光死寂,照着一颗天空漆黑的心灵,名为嫉恨的种子深扎吴质心底,漫长时光里,种子在孤独与狷狂的浇筑下,把心灵缠成坚硬的壁垒。
如果你问他,恨吗?他会说恨。你问他,爱吗?他不敢回答。因为他的内心不是爱恨交加,而全是把爱绞杀的嫉妒与恨意,是面目全非的一颗心。
皇家的嫡孙摆百日宴酒,作为亲舅舅,吴质不得不去中京。他为那咯咯发笑的婴儿亲手戴上玉锁,他心生歹念,很想用劲勒死这个婴孩,在他眼中,那未完全长开的容貌像极了魏珂。
灵夕伸手捞起那枚锁,羊脂白玉,如意头的样式。她对弟弟倏尔浅笑,如同待那些外臣,客气而疏远,说一声,质儿有心了。
于是,这五个字的语气便像诅咒一般回旋吴质脑中,他喝得烂醉,因着年纪还小,又是太子妃亲弟,魏珂命人将吴质送到东宫歇息。
死寂。吴质酒醒,枯坐殿前。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