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卫晓得可汗左右是不会为难一个毛孩子,只是领了“喂狼”的命令,自然也得做出样子。他抓着楚淇,从可汗宫室一路步行,任凭那孩子顶着嗓门大喊,也绝不松开。
出内城门时,那孩子突然安静了,他摇摇晃晃地对狼卫说:“我真的要被喂狼吗?”
这个狼卫大抵家中未有妻,也没带过孩子,不知“抛弃”尚比“喂狼”更令孩童割心,他摇摇头,安抚道:“可汗的意思就是让你离开,我把你送出城门,该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双透着淡淡婴儿蓝色的眼睛垂下来,默默滴了泪。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在模糊的记忆中,楚淇记得那些逃走又被抓回来的孩子遭受了什么刑罚。他想着,脖颈后侧的皮肉好像开始嗞嗞作响,那里烙着“婴十一”。逃走的大孩子们被砍断四肢,活活疼死;而他瑟缩在角落,被迫目睹了一切,示以警戒,烙上试药的记号。
“这儿是南城门。”狼卫把他放到地上,用刀割开捆住的羊皮绳。
“谢谢。”楚淇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声。他忽然感到无比疲倦,他还小,并不懂得所谓心力交瘁,便是他此刻的心情。
“叔叔。”
“怎么了?”狼卫回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楚淇小小的身体站在城门巨大的阴影下,那门雕的狼扭曲狰狞,俯着身,像是在等待一口咬断孩童细瘦的脖颈。
“瑟珠山怎么走?”
“快点回....”狼卫原本有些不耐,想催促这孩子回家,可转念间,突然停下,诧道:“你该不会没家吧?”
楚淇站在阴影里,没有作答,他转身跑出城门,直到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宫室内,可汗仍坐在原处。他盯着门外不见颓势的雪,攥着的手不经意间收紧,寒意分分寸寸爬上指尖,轻轻一声,又轻轻一声,丝帛冰裂般微小。
“你查到裴子苏和博拉被抓到巫部,却没查出带走虞奈的是谁。”克烈问道,话中有罕见的躁怒,如同一只煞人的鸷兽。
莲花纹的暖炉后,回禀的庭卫有感自己将大难临头,恨不将身体嵌入石砖内,他整个人匍匐在克烈脚下,微微抬头,发出一点因恐惧而颤抖的气声:“属下失职,那个带走虞奈的中原人功夫实在好,属下完全追不上。”
“这么多日,为何从来不报!”克烈怒从心起,一掌掀翻面前的暖桌,方才为楚淇留下的酥酪饼摔落地面,碎得四分五裂。
“可汗恕罪,可汗饶命。属下、属下以为,裴子苏去了巫部,已经被天狼卫抓起来,毫无隐患..... 所以未报..... 属下着实想为,为可汗少添纷扰......”
克烈眼神阴骛,拇指反复弹压着悬于腰侧的弯刀鞘口。他突兀站起身向前踱了两步,神情笼着一层煞气,阴沉沉笑出声。
手起刀落,一切只是发生在眨眼之间,他蓦地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染上血腥的刀刃,前一刻还在申辩的庭卫已是一具新鲜的尸体,横陈脚下。
男人紧紧闭上眼,眼梢处有着细微的颤抖,盘踞许久的恐惧如巨浪般砸碎冷静,他捂住额头,失力般背靠柱子。这是第一次真的失去自控,在满脑子叫嚣着杀戮时,失控地杀人。
“报!——”领命送走楚淇的狼卫站在门外。
克烈原想让所有人退下,但他听出那是送走楚淇的狼卫。他将刀身粗粗擦拭收回刀鞘中,他的手有些冰冷,潜伏在深处的痛感正在蔓延至脑中。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