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现在应当改口称你一声'可汗'。”
“幽州侯煞费周折跑到草原来,是为寻仇?”克烈的语气是不甚在意,他失忆之事绝密,除了狄勒和蒲真外无人知晓,他决定将计就计。
楚虞凝视着克烈,二人目光相撞。可汗收束起笑意,略带愧疚的神情落入楚虞眼中,他迅速错开视线,躲避着那道探究的目光。
“何谈寻仇?只是伏罗可汗当年答允的承诺并未兑现。”吴质道,“如今我来贵地,换个方式与你谈个交易。”
克烈听见狄勒的名字,眉头无意识一皱,他徐徐问道:“伏罗可汗的答允与我何干。侯爷,你掳走他们,在我的领地上谈,不觉可笑吗?”他的声音倏然冷下来,楚虞的心亦随着那一字一字变寒。
吴质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讽道:“萧慎,这几年来你根本没有找过他们,又何言我掳走之说?“他话锋转向楚虞,讥诮之意更重,“楚虞,道寡称孤的王.....多少都是薄情寡义之人。当年我不敢断定他与狄勒之间究竟是何关系,如今想来不愧是一家子。背叛西凉、背弃骨肉,所作所为与伏罗可汗真是如出一辙呀。“
“呵.....”
静默许久的楚虞忽发出笑声,从头至尾,他没再看克烈一眼,他的余光扫过吴质称心的神情,说道:“吴质,百密一疏,说得是你啊。”
“你这话何意?”吴质脸上那几分得意消匿,绷着声音问道。
楚虞抬头,目光洞若观火,他神情平静,清清楚楚道:“你自己都说了,若我和这个孩子对萧慎这么重要,那他为何五年里从未寻过?真的只是称王称汗的人薄情寡信吗?”
他自胸臆中发出一声声笑,眼神像淬毒的匕首,“那自是萧慎恨极了我......因为,是我杀了萧知颍,萧慎的母亲。”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无一不摩擦至鲜血淋漓。
吴质是一只老狐狸,他并没有那般好骗,但面容上的冷静仍有一丝松动;而对面克烈的脸色已纷呈出一道道裂痕,他不自觉地勒紧缰绳,死死盯着楚虞。
如烧灼的火般,那道视线刺伤肌肤,楚虞的心只疼缩了瞬间,便以平淡的神情回视他。
吴质诈他:“你在撒谎。”
楚虞看着克烈的目光充满厌恶,他毫不避讳地谈起克烈一直想从他口中知道的事情,“当初,我力主萧慎带兵进入中京,是自作聪明、引狼入室;不仅自己成了他□□的玩物,还以男子之身生了一个孩子。”
吴质拧着眉,回他:“这些我都知道。”
“你知我一直深爱的是魏止。”他闭上眼睛,躲开那道视线,低道:“当年我屈于萧慎的兵权,是为了魏止,为了周朝。可后来.....他最终背叛了这一切,他在明光寺前有意令魏止被杀..... 这般种种,我怎么会不恨?!”
几句话散去,克烈原本锐利的目光刹间腾起一层灰暗的雾气,在这明媚晨光下,显得分外阴冷。楚淇缩在克烈怀里,他突然感知到自己身后的父亲蓦地散发着寒意。
“可笑的是,他竟信我会潜入突厥救萧知颍.....报仇要诛心,让他失去最重要的亲人,才有绝佳快意。”
“所以......可汗,”楚虞睁开眼睛,他说完了违心的谎言,每说一句心就被刀刃割掉一瓣,胸腔里留下几道痛苦的纹路。他故作快意道:“蒙你恩德,还留我活着。”
克烈顺着言语在空白的过去中搜寻记忆,他好像很熟悉那些名字和情景,正因熟悉.....这具躯壳才难以言状地疼痛起来,头脑和感情各执一刀,慢慢凌迟着这颗心。
半晌,克烈将楚淇裹在怀里,捂住了他的耳朵,他问:“这个孩子,你也恨吗?”
“恨。”
楚虞决然。他知道,自己很懦弱,他在每一次爱中从来都无法坚定奔赴,所以才会遭遇一次又一次失去。唯一一次,唯一一次,他拼尽全力,希望永远和萧慎能在一起。那天,他看见死在萨罕城下的乌骓马,他腹中还有萧归,他痛得如滚刀山,奔跑在寒冷的雪原上,内心是如此渴望带着萧慎回家,但事实却无一圆满。正因永远在经历失去,楚虞已经不敢再奢想去抓取什么圆满的可能。他想到了自刎前的萧知颍,楚虞决定退出他的世界,永远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