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皎皎扫视着眼前整齐跪了一排的丫头婆子,厉声斥道:“太太病了,让你们好好看着太太,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她的声音严肃清冽,锋芒毕露,不复往日的好脾气,底下四个嬷嬷连忙垂下头,口里连连告罪。
“我素日担待你们,你们倒得了意了!竟敢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我竟不知你们有天大的能耐,赶明日就叫老爷把你们几个全都打发出去!”
此话一出,已有年纪轻的小丫头低声抽泣着,连连磕头。
何皎皎平日里对家中丫鬟仆从很宽宏大量,然而当丫鬟们嬉笑、玩耍时,远远见到了她,便会立刻默不出声。
然即使如此,纵使再顽劣的仆人,懒惰的丫鬟,鞭打也不改的,只要夏嫦一说,没有不乐意遵从改正的。
一个老嬷嬷拭着额上的汗,恭恭敬敬地道:“老奴几个原是见外面天冷,便脑热发了鼠瘟,猪油蒙了心!没有守在门口,偷偷溜进屋里灌黄汤打牌去了,谁知姨奶奶大驾!并无半日的准备,更不敢扰了姨奶奶的眼!故而不敢……”一面说,一面嬉皮笑脸扮丑,显然是对何皎皎的到来感到不可思议。
她们发现何皎皎来了,也不敢明面上走出来,生怕被责罚,只得从走后门出,谁知还是逃不过。
绿枝忙喝止道:“胡说!这话是哪门子意思?我们奶奶好心来看太太难不成倒成了错了!”
贾敏的贴身丫头还想要争辩几句,却被绿枝如尖刀般的眼神吓到了,她是刚提到太太屋里的,小絮的替补。
何皎皎微微笑道:“你来说。”
那个丫头如蒙大赦,小声道:“请姨奶奶恕罪,天气实在太冷了,奴婢几个冻的手都青了,原想着太太疯疯癫癫的……”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也不会跑出去,所以才……”
何皎皎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冷眼瞧着她们,淡淡道:“都愣着作什么!还不快把太太扶进去!”
几个丫头和婆子俱是一惊,她们有点不懂姨奶奶在想些什么了,贾氏平生作恶多端,偏生还总是一副最单纯无辜的姿态,在众人面前保持着大度善良,背地里却净指使人干腌臜事,一为众人不知,二为横竖不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心里并无负担,如今也算老天有眼,得了应得的报应。
怎么夏姨奶奶对她这么好?
她分明害死了她的孩子……
绿枝忙劝道:“奶奶何至于此!贾氏蛮横狠毒,理应得到这个惩罚。奶奶莫非忘了么?”夏嫦冷漠地看着她,绿枝愣了一下,哽咽道:“三年前,葛娘子生孩子时,子处坠了下来,贾氏竟暗中命人用针刺,致使葛娘子一命呜呼,活活疼死,她哪里有人性!”
“别说了。”何皎皎神色有一瞬的黯淡,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四个嬷嬷对视一眼,不敢违抗何皎皎的话,赶紧上去逮贾敏,可是疯子的力量比一般人的要大,几个人合力都难以制服她。
贾敏一面挣扎,一面又大笑起来,声音又痛苦又尖锐,挣脱了众人束缚后又歪歪倒倒地向远处跑去。
何皎皎吃了一惊,忙道:“快拦住她!不要让她受伤!”
众人连忙又扑上去抓,好不容易才把人按在了雪地里,贾敏赤着脚,完整的脚早已冻的血红,她整个人像是生病了一样剧烈地痉挛着。
何皎皎远远看着,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叹了一口气,低声吩咐道:“你们几个看着太太。”
“是。”众人忙答应道。
她走到贾敏面前,贾敏的眼旁的泪痕已经干涸,胸口一起一伏,即便再痛苦,也早流不出泪来了,只能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等待死亡的降临。
总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然,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何皎皎幽幽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还是洞见了自己的未来……
怜花是否真心语?且看游云幻变无。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人,却发现那人的眼睛一直盯着一个方向,何皎皎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纵观世间种种姻缘配合之状,大都庸庸碌碌,总不见出乎意外之美满姻缘。
风声自远处呼啸而至,一阵大风掠过树林枝梢,仿佛波浪涌来。
何皎皎想到了林海,她也没想到那样一对佳偶,最后竟成了怨侣。
她忽然回想起过去,那时林海科举落了榜,家里又一贫如洗,无依无靠到了她那里,是她出钱请大儒,替他置办,供他读书深造、进京赶考,他也曾许诺过她凤冠霞帔。
三年红袖添香,后来她送他上京重考,不负众望,林海高中探花,功成名就,何皎皎本以为自己熬出了头,哪知秋扇见捐,林如海转头就娶了贾氏做正妻,做了荣国府的东床快婿。
当时何皎皎并不知贾氏的存在,也并不知贾氏曾对林如海一见钟情,她不可置信,想要闹得人尽皆知,直到后来林如海的同窗好友前来质问她,她才明白了一切。
“敢问屋里头的可是姑苏何娘子?在下微臣司马恪,今受好友林海之托,特前来拜见何娘子,还望得赐一见。”
司马恪在门口站得笔直,向门前的丫鬟恭敬地施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