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扬扬自得,挑衅地看着麦望安。
在转过头去确认是男孩儿的那一刻,麦望安就知道这孩子踢他的原因了,无非就是上次他执意在老师面前抖出事实,将火惹到那群人身上,小孩子被批评,于是就记恨他罢了。
二十多岁的他在遇见这种事,内心其实还蛮无奈的,特别是在看见那张幼稚的脸,以及浮现在脸上的嚣张气焰,都能让他忍俊不禁。
现在想想,若换作他是这般年纪,以他的性子,在被踢一脚后,保准又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起来,尽量不去惹事。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孩子,成年人哪个怨气小,被小孩子突然无理取闹地踹一脚,能笑脸相迎都得给他颁奖。
他倏地站起身,调转方向,面对着一脸错愕的男孩儿坐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仅是伸直腿踹回去,手也没闲着,狠劲推动桌子。
麦望安不曾觉得这个行为幼稚,他做这一套是有技巧的。不出他所料,男孩儿猝不及防地被桌边硌到胸膛,向后仰的同时,腿又被麦望安蓄意一脚,随后脱离板凳,摔在地上。
见此情景,班里的学生哄堂大笑起来。
麦望安镇定自若,好学生似的端坐在位置上,见人跌倒后竟朝路将宁的方向看去
路将宁大概是没料想到他会这样做,凝重深邃的眼神顷刻间明亮起来,其中许是还带着些惊讶,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随后其转正身子,那表情好像在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不过要让他失望了,麦望安不是趁热打铁的人,说到底他还是性子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被他呈现得淋漓尽致,却又总由于性子而少些火候,他要的是反击,而不是乘胜追击。
路将宁见他纹丝不动,无趣地转移视线。
地上那位显然是还没有反应过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待他听见耳边的笑声,顿时清醒,脸上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要比那花果山上的猴子屁股还要红,一直蔓延到耳。
“麦望安!你敢给我使诈!”男生从地上爬起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气冲冲地质问麦望安。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脾气收敛不住,被当众如此羞辱,很少有动嘴不动手的。麦望安在男孩儿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挪开位置,战场即刻转移到过道,男孩儿迎面就对他挥拳致敬。
孩子打架都是照脸打的,对方明显是有情绪失控的成分,铁了心要把他打到在地,好报之前跌倒在地的仇。那男孩子早就忘记他才是事件的发起者,他只知道他现在是一个自尊处于下风的失败者,若是不想以后坐实这个名声,他就必须以武力来为自己逞能、争光。
“麦望安,我去你大爷——”
男孩儿像一只小兽一般,呲牙咧嘴得猛然扑来,对准麦望安的下颚就是一拳。麦望安既成心要推倒他,就早在内心编排过被老师教训的麻烦事儿,也想好要与旁人打仗,自然也就不会干愣在原地被别人欺负。那一拳来势凶猛,他及时躲开,耳朵的边缘还是被拳影摩擦一段,火辣辣的感觉立刻上了脸,于是他不甘示弱地给予回击,二人迅速地缠在一起。
班长见到没有老师管理的自班突然混成一团,怕领导突然袭击,马上加入劝架的行列。
麦望安皱眉,他打架生疏,动起手脚来毫无技巧可言,略显笨拙,只会踢脚挥手,长久下去必然会耗费体力。现在男孩儿的魔爪攥紧他的衣袖,嵌入他的皮肉,力气之大让他感到疼痛,奈何他又甩不开,只能拼命使用蛮力。
让他没想到的是,男孩子突然摔倒了。
麦望安猝然睁大双眼,因为对方的手一直抓着他的校服袖子,两人算为一体,那边跌倒这边势必会随之一起。在他大脑空白、身子前倾之际,一只手拦住他的腹部,随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向后推去,让他倚靠在班长的怀里!
此过程中,男孩儿受了惊吓,向后仰去时骤然松开手,躺在地上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
周围的同学随即发出一阵错愕的唏嘘声。
“你没事儿吧?”班长关心道,见麦望安摇摇头,又一视同仁地去看望另一个男孩儿。
麦望安站在原地发呆,他隐约还能感受到腰部的力量,像一条游动的蛇在缠绕着。他捏了捏腰窝,抬头,下意识去找路将宁。路将宁扭着头,没有看他,他能看清路将宁嘴角漾开一抹弧度,一眼确认他是在笑,虽然是冷笑。
“你为什么绊我?!”男孩儿怒吼。
一对一的斗争最为公平,孰胜孰败全靠个人武力,如果中间有人成功拉架,胜败结果无从得知也不会落人诟病。但现在不同,起码对于男孩儿来说,让他备受耻辱。路将宁与他是看不对眼的,两人在班级对立人尽皆知,路将宁一出手,打架就变了性质,好似这个男孩子没有人缘一般,没人帮他,他只能乖乖认败。
或许觉得实在丢脸,小男孩儿竟然哭了。
“路将宁,你为什么横叉一脚绊我,你凭什么来这里装这个英雄啊?!”他哭得涕泪横流,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五年级孩子的模样。
路将宁倒是风轻云淡:“你哪一只眼看见我伸腿绊你了,难道就不是你自己跌倒的?”
男孩儿指着他,扯着嗓子:“就是你!”
他言之凿凿的态度并未激起路将宁的反驳的兴趣,路将宁把自己置身事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等你找到证据再给我这样说。”
被无视的男孩儿是想要动手的,不过这闹剧没有再继续进行下去。从麦望安与之打架初始,值班领导就已经从监控注意到这边轻微的骚动,在打架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察觉到有暴力冲动的领导早已开始往二班这边急速赶来。
领导不愧是领导,嗓子功力极好,一吆喝就把所有人震慑住,连同班长也快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候权威人士对自己失职的批判。
对于纪律的强调是必不可少的,但麦望安与同学打架的事情也不容放过。级部领导怒气冲冲地将两人赶出教室,临走前不仅是再次强调一遍课堂纪律,另外还让班主任去领人。
麦望安头一次犯这样的错误,从前的他可是乖学生,从来没有因为扰乱课堂纪律而被老师教训,更不必说是被高一级的领导。他胆战心惊地跟着老师来到办公室。随后被安排面壁思过,耳边尽是围绕着室内老师对他们扰乱课堂秩序的怒言。
期中考试的阅卷工作是在校内,班主任没过多久就得到消息,客气又礼貌地找到这里。
“五年级的孩子了,还不知道学习,整天就待在一起打架,还有没有学生的样子呢?”
领导这话说的是他们,却目不斜视地盯着没负责任的班主任。班主任连连哈腰,脸上挂着招牌式愧笑,仿佛是一个孩子被家长教训那般,不得不对领导的话顺从,并给予肯定。
“领回去吧。”领导没好气道,“还有两个孩子记得写八百字检讨,明天就交给我。”
“好,辛苦您替我管教班级,您忙。”班主任脸上的笑就没有断过,直到扭头离开办公室,在进入班级之前,她才冷目怒斥,“你们到底一天天的要干什么啊,非要打个你死我活才能罢休,是吗?我告诉你们,再有一次,这个班就彻底得不欢迎你们,你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以后少在这里再给我丢人现眼了!你,记得再写五百字,把它交给我。”
话后,班主任指着最先踢人的男孩儿说。
麦望安诧异竟没自己,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眼中蓄起泪水的男孩儿,又回望老师。而老师只是漠然扫他一眼,便头也不转地进入教室。
班主任的到来让骚动的班级瞬间安静,麦望安打进入教室的那一刻起,他就能敏捷地感觉出众人落在他身上那双炽热的视线。他佯装平静地走回座位,在同桌侧首低声问候时,警惕地看向讲台上低着头的老师,然后摇摇头。
“没事儿,就是写八百字的检讨而已。”
“那他和你的惩罚一个样子吗?”同桌灵活而又俏皮地转动眼珠,朝麦望安身后看去。
麦望安再次摇头:“他比我多写五百。”
“那就对了。”同桌为他竖起拇指,麦望安不明所以地看去,听见她说,“麦望安,你这次期中考试考得不错啊,你是全班第一。”
结果不出所料,但从别人口中乍一听见还是有点儿恍惚,毕竟这可是前世的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现在重活一世,即便带着记忆,仍觉得像是一场灵异怪诞的梦。他有点儿傻了。
他的模样在同桌眼中便好似是在说高兴坏了,女孩子抱怨他不仗义,说他一定是背着她偷偷学习。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怀疑过这份成绩的真假,也从来没想过麦望安作弊的事情。
“成绩都过来看了吧,”班主任抬头,将全体学生巡视一遍,最终那道犀利的目光停留在麦望安的脸上,然后稍加柔和,“这次我要着重表扬一下麦望安,考得很不错。其他科目我不知道,但数学,但凡我讲过的知识点,人家都填上了,而且能答对,有很大的进步。”
麦望安忍不住地低下头,红了脸。这样的表扬在他的印象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前世他的成绩不好不坏,漂浮中央,老师没对他说过过分的话,也没有如此赞扬过他,他的存在好似可有可无。没有人会像现在这样刷刷地朝他看齐,对他特别关注,目光中充满羡慕。
同桌真的为他高兴,好像考得全班第一的人是她一样。她在麦望安不注意时肘击他,笑靥如花,抬抬下巴示意他向另一边方向看去。
她说,路将宁从来没有这样看一个人。
麦望安转头,一眼看见的便是路将宁。路将宁看他的眼神带着细究的观察,眉头轻微蹙起,嘴角稍有勾抬,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他见路将宁这样倒还突升心虚,好似自己这次考试是作弊一样。不过实际上这也算作弊,让一个灌注在小学生躯体里的大学生来做这种五年级的小学题目,就好比明目张胆拿着智能机。不同的是手机能看见实物,而他只是透明灵魂。
“好了,我也就不一一讲评了,”班主任把成绩单递给坐在最前方的班长,让他利用下课时间将成绩张贴在墙上。不过在班主任离开之前,她还是多嘴一句,“有些同学啊,我就不点名批评你了,还是考那个死分,我看你是坐倒数已经坐舒服了,也别这么不争气啊。”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刚把目光从麦望安身上收回去的路将宁,他人又恹恹地趴下了。
麦望安见人转了头,就站在过道上,伸手朝他背后戳了戳:“路将宁,前三里有我。”
——所以你该兑现你对我的诺言了。
路将宁无精打采地直起身,然后四肢瘫软地倚靠在后桌上,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盯着麦望安理直气壮的脸:“你真的没作弊吗?”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身为同桌的那个高马尾女生闻言震惊地看向路将宁,随后又慢吞吞地移向麦望安,神情复杂又无可奈何。
对着这张脸,粗鄙的话麦望安一点儿也说不出口,但又不能直接问候其本身,因为无论是样貌还是名字都与前世的他不说有着十足的关系,却仍牵扯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相近。
路将宁的态度让麦望安简直气极反笑,他郑重地强调:“没有。”说完后又嘲弄地反补路将宁一记猛刀,“如果你从赌约开始就不想让无常接近我,你可以提前说,没必要等到现在来质疑我的成绩,而且你永远也考不到。”
将话全都说出后,麦望安感到心酸。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虐?虽说曾经的他不显眼,成绩位于中等,但也没有老师以及同学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不过没人说并不代表他自己心里不会扭曲,他曾幻想的那个学习好的人会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指责贬低他,说他永远也不会达到像全班第一那样的好成绩,他不是学习的料。
现在,他又站在那个人的角度上,对着这张熟悉也又陌生的脸,再次说出这样的话。
好在路将宁没有他那么受不了打击。只见他将腿跷起,指尖有意无意地敲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满不在意地看向眼神闪烁不定的麦望安:“哦,可我也没想考啊。”
他懒散的气势压过麦望安一头,麦望安自是对付不了他这种无赖:“重点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