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意是电子游戏的爱好者。在他父母没有离婚前,其父亲家中有一台台式大头机,每每他完成作业后,都会玩一段时间。
据麦望安还没完全忘干净的前世儿时记忆来看,沈从意搬到镇上来读书后,就经常在周末来阿嫲家找他玩游戏。电脑上符合那个孩童时代的4399或7K7K游戏中的双人组合游戏,几乎都有被他们点击过的痕迹。
现在看来,两人的考试成绩总是上不去的原因,就是把复习的时间全都花在了游戏的身上。若是沈从意的母亲知道儿子来自己家是为了打游戏而不是写作业,怕是再也不会让沈从意跟他在一起玩闹,两人都得提前闹掰分开。
为了不让沈从意重蹈覆辙,麦望安坚持对他强调:“每天玩游戏不能超过两个小时。”
他不是没看见沈从意在看见电脑的一刹那,双眼直接放起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爱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也不想打击孩子的兴趣。
沈从意扭捏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和你一起玩电脑游戏?”
麦望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好啊,”沈从意兴高采烈道,“我也不白来玩儿,到时候我给你会买辣条儿吃的。”
麦望安迅速摇摇头,他看向厨房里忙前忙后的阿嫲,对沈从意做出噤声的手势:“嫲嫲不让我吃那些东西,你可以拿没味道的来。”
不止是沈从意的母亲对儿子的饮食方面管控严格,麦望安的母亲也是。虽说因为父母的工作,他从小被寄养在阿嫲这里,但衣食住行方面没少得母亲的安排,女人经常打电话来询问阿嫲有关事项。尤其是在他过敏之后,远在南方的母亲就更是放心不下,时常叮嘱阿嫲要注意着他的饮食,毕竟老一辈常说病从口入。
所以在零花钱方面,小时候的麦望安是从来没有得过的,阿嫲怕他拿着钱乱买,每年的压岁钱即便给过,也是帮他收起来,美曰其言为保管。
他的吃穿是不愁的,可真正符合口味的根本没几样,且上一世由于癌症,他饮食寡淡许久,口里淡得没味儿,见别人吃也是会馋的。
“好,”沈从意跟他拉勾,“说定了。”
沈从意没有留下吃饭。他来阿嫲家找麦望安的时候虽然是空着肚子的,但闻到饭菜香时就立马停下手里的游戏,转头与麦望安告别。
麦望安不陌生这种情况,从小他就被阿嫲嘱咐要赶眼色,别人家要用饭前一定要找措辞离开,否则就是不懂事。有过一次上一世的经历,麦望安也熟悉沈从意的脾性,沈从意被他母亲教养得极好,定也是听过像阿嫲说得那样的话。
“小意啊,留下吃点儿吧。”阿嫲从厨房里走出,“你姥儿做饭可晚,留下吃点儿!
沈从意羞着脸推辞:“不了奶奶,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妈妈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那你回去的时候慢点儿啊,”阿嫲催促着孙子,“乖乖,你去门口送一送小意啊。”
出屋后,麦望安才发觉天色渐晚,暗空中的几颗星子尤为明亮闪烁,月光温和柔媚。夜风扫荡着存在于深秋中,耸立在院子里的那棵梧桐上的干枯黄叶,挨家挨户都亮着灯,倒是把心中突如其来的凄厉萧瑟感冲刷得没了影。
明天是周末,两人约好来家中打游戏,这次麦望安主动要求沈从意拿一包辣条,因为明天家中没有长辈,阿嫲要去学校给他开家长会。
晚饭后,从阿嫲兜里掏出手机的麦望安想着给母亲打一通电话。
从他晕倒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他没有再遇见过恙,也无从得知过往的他到底是已经死去还是仍在昏迷,不过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再去面对之前的父母。
现在他的父母还是熟悉的人,这么长的时间未曾联系甚是想念,明明早先祈求脱离束缚的人是他,现在真的返老还童,他又开始想念他们。
他叹了一口气。或许他讨厌的从来都不是指划他的父母,而是过于安分守己的自己。
最终,与父母缺少沟通的他还是没有把这通电话打出去,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嫲嫲,我要去睡觉了。”
阿嫲接过手机:“不给你妈打电话啦?”
麦望安没精打采地摇摇头:“以后吧。”
“好,”阿嫲收起手机,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低,“你去睡吧,把被子盖好。”
躺在床上的麦望安意外地精神起来,他忽然觉得空虚,很想拥有一块手机,那样就可以随时随地在无聊时消磨时间。而现在,他只能依靠着清醒的大脑去回忆不久前的点滴。
他想得最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路将宁。
现在是晚上八点,从前的他几乎在九点时晚睡,晚睡前必做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当日的小练小结。如果路将宁的父母如同他前世的父母那般,那么路将宁现在大概率是在做题目。
但他立马就否认了这个猜测。以路将宁的成绩与习性,让他安稳做题怕是要了他的命。
——
而如他所想,路将宁确实赖在床上玩手机。
“宁宁,早点儿睡,不要总是玩手机。”
一个身着睡衣的女人站在门缝中央,催促倚在床头看手机的儿子,提醒他不要熬夜。
路将宁在百忙之中抬眸看去,又淡淡地垂下,哑巴似的点点头,之后便没有了回应。
女人对他的行为表示不满,但也仅是皱皱眉头,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沉默地替他关好门。沉重拖曳的脚步声便渐渐远去。
手机上出现“胜利”的标志,路将宁将其扔向一旁,面无表情地呼唤道:“恙主。”
“亲爱的,有什么事情吗?”恙疑惑道。
“你把人拎到这个世界,就没再入过麦望安的意识吗?你这可是不负责的行为,要想成为神可必须要拥有神性,你要照顾好他的。”
“你在安排我做事吗?”恙拿腔拿调的声音因为路将宁的话而变得大呼小叫,“我现在只是一个魇鬼而已,随意潜入生人的意识是要扣除神格的,你是想害我成不了真的神吗?”
路将宁不以为然:“你也不算是鬼吧,你为自己的梦想所累计的功劳足以让你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为什么你非要执着去成为神呢?”
恙不屑地哼笑一声:“那是我们的命运问题!与其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成为一个神,你还不如去问一问麦望安,他为什么非执着于与他完全不同性格的你呢?”
路将宁耸肩:“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人都会执迷于自己没有的东西,但我猜你一定不是,你成神的目的绝非是执迷没有的东西。”
“如果我就是呢?”恙瓮声瓮气,明摆着睁眼说瞎话,“懒得再提。你以后少管我的事情,非必要不要谈。还有我想说一件事,麦望安的心神似乎很不安宁,你也说了,成神必须拥有神性,以防意外我必须得去看看他了。”
路将宁哼笑:“你这次不怕降神格了?”
“我又不是去他的意识里!我作为一只成功的魇,学会进入别人的梦可是基本技能。”
一只魇鬼能进入人的梦境是鬼间老生常谈的事情,没东西会为此大惊小怪。不过人的梦境不是说入便可入的,只有当其心神紊乱之际方可趁虚而入,否则只能尝到闭门羹的份。
——
睡意渐深的麦望安还不曾想到,他今晚会在梦里再次听见那个曾拐他来到这里的声音。
“麦望安,还记得我吗?”
此音一出,麦望安瞬间就像是从万米高空上坠落般,徒然一抖便睁开了眼。四周浓墨铺展弥漫,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隐约能够察觉出飘散着一缕诡谲的气息。他顺着这股气流朝着源头看去,不见人型存在,眼睛传递给大脑的东西只有在明灭间忽闪而过的模糊剪影。
他可以确定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恙?”它的音色特别,麦望安还记得。
被记得名字的恙凫趋雀跃,像个小孩子似的:“这么些时日没见,你有没有想过我?”
这可是问倒了麦望安。他们两者并不甚熟络,麦望安没把恙当做这一世的指引系统,也就不存在整日惦记着对方的情况。如今恙突然登门造访,打得他措手不及,更要命的是他不会撒谎,且脑路一断,大脑一白,便坠入五里雾中不知所措,沉吟半天,才嗡声:“嗯。”
“骗鬼,”恙将他的谎言给毫不客气地揭穿,“你的心声我可是一直能够听见的哦。”
麦望安:“……”
“是你给了我钻空子的机会。麦望安,你今日心绪不宁,我特来探望。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儿啊。”麦望安想了想,以一个委婉的方式询问,“恙,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不过现在我最担心的只有一件。我记得我的阿嫲之前是出车祸离开我的,那么现在呢,她还会这样离开吗?我有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个节点?让她安享晚年,而非命丧意外。”
“我今天来也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恙的声音清晰又温和,“只要你能避开那一天,那么奶奶就不会以车祸的方式惨烈离开。不过麦望安,你要知道人各有命这一说法,但凡你肆意更改上天给予的命数,你的做法只能说是在拆了东墙补西墙,到头来迟早还是要还的。”
“应验在我身上吗?”麦望安凝重地问。
恙否认:“不,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仍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应验的话会让你感到痛苦,受苦的主体还为本该流逝的那条生命。”
麦望安心中骇然。恙的意思他已明白,也就是说尽管阿嫲不会出车祸而亡,但是指不定哪天还会遭受意外之祸,到头来还是躲不过。
他不想这样,所以略微央求:“恙,有没有更明确一点儿的话,就比如说,你能知晓阿嫲未来的遭遇吗?我很难接受你说的现实。”
四周氤氲,气流变成云烟,有些缠绕在恙的身边,有些游过黑压压的空间,像一条条斑斓错杂的柔软绸缎,裹挟住所有未知的声音。
麦望安静默,耐心等待着恙给他的回答。
“嗐,先带着老人家检查一下身体吧。”
恙刚说完,麦望安也大概察觉出问题。可话已来不及再说出口,属于恙的气息越来越薄弱,一条条烟雾的边缘开始出现毛刺,连同颜色也不再鲜明,那是即将摧毁消散的迹象。
“抱歉,”恙最后说,“我不便久留。”
麦望安头一次生出挽留它的心思,不过任凭他如何抓都无济于事,恙已经消失在黑夜。
此时,东方的太阳展露一角,晨光熹微。
麦望安倏然从睡梦中睁开双眼。他的眼珠移动缓慢,悄悄将熟悉的房间扫视一遍。客厅内没有传过任何杂音,只有窗外时而传入的叽喳鸟鸣,想来阿嫲已经离开家去学校了。
他从床上不舒服地坐起,边捶头便仔细回味着昨晚的梦。恙的出现很真实,完全不像是梦中的虚构,至今那些话也仍印刻在脑海里。
也就是忽然间的,麦望安特别想联系南方的父母,他觉得非常有必要带着阿嫲去医院。
恙既然能把他带入异世界,他也相信恙说的话。
阿嫲是手机不离手的,但在这个年代少不了每家每户都会有座机。麦望安默念着心中熟悉的电话号码,迟迟不肯摁下。母亲的声音他是怀念的,可是又不单单是怀念,其中难免隐藏着一些能让他心神具累的东西,比如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