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让他们不知道的是,散养的无常几乎每天都能和他见面。
可麦望安在他耳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你回家要被妈妈训的吧。”
路将宁当机立断,留在阿嫲家用午餐。
“小意那孩子最近看着瘦了,”阿嫲给路将宁的碗里剥好一只虾,朝他笑笑,又转头给亲孙子弄好一只,“是不是在家天天熬夜?”
路将宁抬眸看向阿嫲,又瞥向麦望安。
麦望安本人却只知道低头吃饭:“好像也没太大变化,他在家又没有电子设备可供他玩耍,应该不会熬夜吧?我可不相信他熬夜看书。”
阿嫲若有所思地摇头:“我听小意的姥姥说,小意他妈因为孩子升初中就要急死,就怕孩子上初中成绩落下,每晚都挑灯夜读啊,说不定就是因为这儿才让孩子面黄肌瘦的。不过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是得顺应着本性,学习这东西逼着来是不行的,就得自己喜欢。”
麦望安把低着的头一转,入眼的就是路将宁对他挑眉,好似在说还是阿嫲活得通透些。
麦望安却由路将宁的母亲想到了前世。
阿嫲去世后,他被母亲接走,此后转入市区的初中。不同于乡镇的学习速度,又或是刚入初中不适应,像麦望安这种天资并不聪颖的学生,在学习方面尤为吃力。因为他的努力,考试结果不至于倒数,可又因为他确实努力过,中游的水平让他一度懊恼。而母亲也不承认他脑子天生比别人笨,硬是斥巨资给他请一对一的辅导。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如常。
就是这样,他的母亲也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孩子就是笨拙,不过她几乎没有怪过麦望安不努力,她只是认为他可以再努力一点儿。
在她一次次糖衣炮弹的攻击下,麦望安逐渐沦陷。
他花费大把时间去钻研学习,为此可以牺牲娱乐的时间。他愿意听取别人课上的发言,哪怕觉得稍有出入、稍有弥补,也从不举手畅谈一次;他可以在笔记本上记录大量学习知识,课下也会复盘,无法理解的地方即便寻找资料自我考究也不会利用丰厚的同学与教师资源,也做不到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他不善交流,他不懂变通,他固执己见,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缺点,也知道自己该怎样改,可他就是踏不出那第一步。他总觉得自己一人能行。
性格没有好坏,但他有了自己的阻碍。
麦望安转回头来,嘴里咀嚼的食物在情绪的冲击下变得索然无味。他知道学习不可关门造车,学习的过程就是融入社会的过程,此过程中他应该敞开心怀,以最透明的姿态展示给别人。既要透明,那他就不能畏畏缩缩、蹑手蹑脚,而是要做到勇敢自信、坦然大方。
大环境下,腼腆的孩子是不沾光的,这无疑是一种隐形的霸凌现象。让一个隐匿在洞穴里的仓鼠去老虎面前大肆张扬,和让一个话唠闭嘴三天是同样的恶劣。但这不代表鼠类不敢走在猛兽前,话唠永远会说话。他可以优柔怯懦,也可以刚毅直爽,只不过都该有度。
麦望安认为他既能活这一世,那么他就得为自己改变点儿什么。他喜欢路将宁,喜欢这样性格的自己,可仅仅是喜欢吗?不是,他觉得他也能成为这样的人。适当放纵点儿呢?
他再一次朝着路将宁那边偷窥一眼。
路将宁也向他看去——
两人四目相对。
麦望安一愣,朝着勇敢的自己笑了笑。
路将宁冷漠地移开眼,继续吃饭。
阿嫲的话还在继续:“宁宁初中还留在镇上的学校吗,就没想着去外面读几年书吗?”
麦望安也好奇这个问题。路将宁的母亲这么关心孩子的学习,肯为他花钱报班,必是希望他在学习方面有所长进。市里的教育资源一定强于乡镇级别,各方面也是最好的,若有的选,他的母亲肯定会让路将宁去外地上学的。
窗沿儿上响起几声猫叫,众人一起向声源看去,发现是无常赶集回家了。阿嫲把纱窗拉开一条缝隙,足以盛开无常的身躯。小家伙在跳入屋内的第一时间就奔向路将宁的方向。
阿嫲笑着关窗:“这小没良心的……”
路将宁抱着舔毛的无常,接上阿嫲刚才问的话:“我没想住校,就没打算出去上学。我还是觉得在哪儿上学都一样,能学下去的在哪儿都是好学生,不学的就算坐在皇宫里也如坐针毡。再说我也想多留在家里见一见咪咪。”
麦望安看他的眼神值得耐人寻味。
阿嫲点头:“也是。既然这样,那么你俩就又可能在一起上学了,或许还一个班呢!”
麦望安也觉得有这个可能,而可能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变成现实。两人又在一个班级。
开学那天,毕竟是第一次上初中,麦望安与前来寻找他的沈从意一起被阿嫲用三轮车载着前去学校报道。一路上,往返的车辆来来往往,十字路口处被堵得水泄不通,越是靠近学校地段,那里越是严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所有初一孩子的家长都齐聚在此,站在校门外苦口婆心地叮嘱,又恋恋不舍地看他们进校门。
校门口附近的梧桐树下到处都是各色各样的私家车,阿嫲把车子停在北面的一个小卖铺前,迈着敏捷的碎步去买好两瓶水,各分给两个孩子,又旧话重提,不许他们欺负同学,不许他们忤逆老师,最后才强调一番好好学习。
阿嫲总是说在学习前要先把人做好。
直到两人都认真点了头,这才能下车。
上一世麦望安未曾来过这个学校,以至于现在踏入校园的第一感觉就是陌生。他脚底下的这个学校,面积不大,和小学相仿,但又因为是初中,学校里不止有一栋楼,在一片欣欣向荣的云杉后,还矗立着两栋老式楼,上面的金字明晃晃地写着是公寓,分为师生楼。
看来这所初中内也有着住校生的存在。
他往北看,初阳之下,模样单一而又富有年代感的教学楼静静地立在喧嚷的人群中。平顶方窗,墙面采用半漆设计,白色为基底,窗子底部凸出的方块被砖红色替代,楼房底部亦是如此,衬着周围的冬青叶也格外葱郁起来。
国旗仍在飘扬。
“新来的孩子去教学楼后面啊,一会儿自觉排成几对,等着你们的班主任来喊人啊。”
一个站在教学楼角下的阴凉处的老师,举着喇叭对着不知所措的学生讲话,伸着胳膊给他们往北面指路,“都去那边,都去那边。”
麦望安和沈从意跟随着大众前往楼后。
拥挤的人群中,麦望安能看见同自己小学出身的熟面孔,但生面孔也不少,他们大部分好似都是相识的,偶尔也有几个孤零零站着。
他有些庆幸还有沈从意这个朋友的陪伴。
“你说我们两个会不会分去一个班?”沈从意绕着人群看了又看,也没见到除小学之外的熟人,转过头来,焦虑地问道麦望安。
“会吧,我希望会,”麦望安说,“我不太想再与生人做同桌,熟人在一起舒心些。”
沈从意回头看向来时路:“路将宁呢,如果我们都在一个班,那么你会选谁做同桌?”
麦望安想都没想:“当然是你啊。”
答案早在之前就给过沈从意了。当时六年级自由组合同桌,麦望安也是选择了沈从意。
没有再等到沈从意的下话,麦望安环顾四周。
和市中的初中不太一样,没有饶有趣味的花园与草坪,没有可供休息的长椅和板凳,有的只是一个小型篮球场,外加公共厕所和公共阶梯教室,角落还摆放着两个破烂台球桌。
他面朝东方,那是一个巨大的操场,操场中央的草色青翠欲滴,靠近校墙的那一端,一排排可供庇荫的梧桐树高而挺拔,还有秋千。
逐渐的,乌泱泱的人群越发吵闹,随后声音又慢慢渐小。麦望安回神,一眼望见从教学楼里走出三个女教师,从左到右分别看起来和蔼、严肃、温和。
他听见不少人议论,甚至有的都开始为自己入哪老师的班而做出祈祷了。
“中间那个好吓人。”沈从意率先表态。
麦望安定睛在那老师身上。她穿着一身牛仔连衣裙,扎着一个垂在胸前的长马尾,她的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凛然的神色,方框的眼镜,外加抱着资料的气势,都让学生畏惧她。
一时间,麦望安也同意沈从意的说法。
另外两个老师,和蔼一点儿的年纪看起来稍大,顶着一头棕色的卷毛,大概是个有阅历的老教师;另一个温和点儿的,不仅是年纪与中间那个相仿,两人的穿着发型也类似,只不过她脸上常露着笑,就要让人倍感亲切一些。
“好,不要说话了啊,请同学们男女分开有秩序地站成两排,等待点名分班啊。”说话的是那个资历较高的和蔼老教师,麦望安听她讲话就如同听见阿嫲说话,声音缓慢如水流。
人群中又出现嘈杂,伴随孩子们的嬉笑怒骂,不一会儿就渐归平静。麦望安站在沈从意的后面,朝前看看,朝后望望,都没能看见路将宁的身影,疑惑之际老师已经开始点名。
麦望安迎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无疑是他和沈从意一个班级,而坏消息则是他越不想去哪儿个班,就越去哪里。
他被分配到中间那个女教师的班级里,女教师任课数学,这其实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他的英语很差,另外两个是英语教师。
好坏参半,也无喜,也无忧。
“路将宁还没来吗?”
所有学生都站在属于自己班级的老师前等候着,唯独麦望安这个班级还缺少一个人。
麦望安在得知是自己班主任讲话后,心中蓦然有点儿惊喜,果然又被阿嫲猜中,他与路将宁最起码也又会再是相处一年的同班同学。
“路将宁?”
这是临近台阶边缘的老教师发出的疑问,麦望安随她看去,一个身着深灰色短袖长裤的男生,戴着一顶鸭舌帽,施施然地朝这边走来,他一眼就确定那人是路将宁。
“路将宁是吧?”老教师垂眼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男生,扭头介绍他的班主任,又指向他的队伍,“你以后就在七年级二班了。”
路将宁了然:“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麦望安见他目不斜视地走到队伍最后,两人没有片刻的目光交融,显然对方没发现他。
排队的顺序大概是根据分数来的,麦望安没能靠近沈从意,他身后是个陌生女生。反应慢半拍的他突然想起沈从意的话,若是沈从意就在他身后,估计还要问一句刚才的问题。
麦望安忍俊不禁起来。
人来齐后,各班的班主任领着属于她们的学生回到窗明几净的教室。
旁的班都是一哄而散,麦望安的班级是最整齐的一个,从队伍最前排开始入班,不需要选座次,从靠窗处开始呈跑火车式入座,既方便,也不会出现纠纷。
麦望安坐在第三个位置,沈从意与他隔着一列,两人同属第三行,路将宁则靠近班门。
他在班里排列倒数第一,按照级部排名来看的话,他还不算最差,还有个人给他垫底。
班内恢复之前的熙熙攘攘,班主任拍手叫停,平静后她便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名字。
“新学期,新气象,以后我便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叫李丽霞,你们若是遇见问题,尽管来办公室找我,办公室就在这层的最东面。”
她的话音刚落,麦望安及时从她脸上捕捉到一抹笑意。不显眼,尤其是在她恢复面无表情时更是无凭无据,可麦望安还是看到了。
凭直觉,他觉得班主任是面冷心热的人。
事实上,他的直觉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