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教官的指令,所有学生不得无视纪律的存在,擅自坐下用餐,须等待全体成员就位之后,方可根据教官的命令,规划用餐时间。
麦望安是八连,他站在男生区域的第一个位置,宿纯然紧挨着他。虽提前说明过,站立期间不应左顾右盼,麦望安还是自作主张,向站得笔直的宿纯然那边瞄去。
男生白皙宁静的面容之下俨然扎根着一棵挺拔葱郁的绿松,细长的睫毛垂下冷傲的弧度,盖住了眼中的光。
为同学出头抱怨是勇事,可怎么说也是个孩子,说不定以后还会被教官针对。
麦望安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想着他定是担忧未来的吧。
心声刚刚沉下,宿纯然那边似乎感受到右颊上独有的热,不加掩饰地转头看向麦望安。
平静到甚至可以说面无表情的脸上倏然扬起一道笑容,如雨后彩虹,朦胧却令人惊喜。
麦望安回之一笑。
餐桌前的人数逐渐增多,直至满员,饭菜的温度从温热渐渐变凉,麦望安站立的重力时而从左脚落向右脚,随后依次更换。挨饿半个小时后,就在他想闭眼睡一觉时,这才发觉桌端站立着一个教官,面容陌生,戴着一副白色圆框眼镜,青涩,比其他教官稍显稚态。
不一会儿,总教官的声音响彻食堂。
“现在,站在你们最前头的人,就是你们以后训练的领队教官,往后对于他的命令,你们要无条件服从!怎么样尊敬教师,就怎么样尊敬他们!不要觉得有些教官脾气好,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们,来到这里,就把身上的毛刺给剃一剃,否则旁人不敢或舍不得收拾你们,我敢,我舍得,我替他们修理!”
麦望安心无波澜地听完总教官的讲话,撩起沉重的眼皮,瞥视着背手站立着的人身上。
只一眼他就可以确定,这教官脾气好。
“坐!”
大厅内抱怨声此起彼伏,连麦望安都忍不住吐两句脏话,只是身旁还站着一个教官,他便将到口的吐槽咽了下去。没想到,屁股还没有坐热板凳,也就是刚接触一刹,他们这群被当做狗使唤似的孩子,又被总教官喊了起来。
“为什么讲话,你们吃饭还用说话?!”
餐厅内瞬间鸦雀无声,麦望安听着熟悉的声音再如泄洪一般嘹亮着响起,认为刺耳无心倾听的他把注意力放在对面的小门处。那里站着几位老师,生面孔与熟面孔皆有,他们的脸上多半都带笑意,含笑的双眸扫荡过所有学生,继而面对面,以最温和的姿态摇摇头。
往事历历在目,麦望安甚至不需要了解他们在说什么,单是凭借这样的场景,他就可以断定,这群老师在互相交流着什么样的话题。
终于,挨饿一小时的学生们顺利入座。
离着下午训练还有一个小时,若想收拾干净回宿舍小憩一会儿,那么这饭就吃得仓促。
不到十分钟,有人就离开位置,端着盘子前往洗涤区。一人动万人慌,唯恐之后抢不到冲洗餐具的位置,所有人加快速度,能赶在一人前算一人,势必要洗刷干净自己的餐具。
也就是一转眼的工夫,洗涤区人满为患。
“不用着急,我们一会儿去宿舍前面的水龙头那里冲洗也可以。”宿纯然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碗里的菜,“别担心,我有洗洁精。”
如此一来,麦望安倒真的舒了一口气。
趁宿纯然吃饭时,他抻直脖子朝北望,普遍是女孩子吃饭的速度更快些,男孩子不知饥饱,馒头拿了一个又一个,菜汤都见底了,手里的馒头还没见少。
他看向沈从意,那家伙桌上的餐具看似接近光盘,估计没一会儿就要走来,而最尽头的路将宁坐姿不雅,脚踩屁股下余出的板凳,撑着脸,时而看向窗外的风景。
此时刚入秋,大自然由夏过渡的变化还不明显,窗外夏意如故,树木茂密,干云蔽日。
麦望安陪着路将宁专心看了许久,也没发现有何新奇的地方,无非就是记忆中,儿时陪伴着阿嫲去捡蝉猴的树林子模样,一点儿也瞧不出奇特,路将宁却能盯着那里看个许久。
他觉得甚是无聊,就要移开视线,但弹指之间,颤动的眼眸又盯了回去。他的视力是从高中才下降的,现在,他能清楚地看见窗外的景物。显而易见的,粗实的树枝上有只猫。
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
麦望安深觉不可思议,就要走过去一探究竟。没想到他刚站起身,沈从意就端着盘子朝他走来,同时身旁的宿纯然恰好也搁下碗筷。
饭桌的尽头上,路将宁重新低下了头。
“看什么呢?”沈从意回头,再转过来时脸上仍然写着不解,“窗外有什么稀奇的?”
宿纯然也朝那边看:“好像有只猫。”
两人都是见过无常的,麦望安怕他们生出不必要的疑心,连忙拾起餐具:“没什么。”
轻微近视的沈从意在宿纯然说话后又扭去看一眼,又在麦望安催促下嘀咕:“那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真搞不懂你怎么这么喜欢小狗小猫,每次看见都跟丢了魂儿似的。真无聊。”
他声音不小,既然说出来也就没打算不让麦望安听见,麦望安就要跟他理论一翻,怎料一旁的宿纯然更快一步,直接轻笑:“你不喜欢这种小动物当然会觉得没意思,如果换成游戏呢,我觉得你一定会这个东西很感兴趣。”
沈从意嘴里都要塞下一个鸡蛋。
麦望安也有一秒的怔愣,好像在车上的那股被窥光的透明感又再一次将自己团团围住。
“你怎么知道我爱打游戏?”沈从意问。
宿纯然挑眉,惊讶道:“原来你真的喜欢打游戏啊,我这么说也不过是猜的而已哎。”
沈从意略感佩服:“那你猜得可真准!”
麦望安也附和一句:“你看东西很准。
“是吗?”宿纯然笑意颓然,没有之前见过的活力与朝气,像即将枯败的晚秋,“其实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但现在我还是不行。”
他话中有话,麦望安理解能力有限,只能听到这一步,无法再究其内里的真正含义。
回到宿舍,麦望安借用宿纯然递来的洗洁精,将碗筷冲洗干净。距离军训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他把餐具放回橱柜编号处,转头扫了眼熙熙攘攘的宿舍,又实在无心在这里停留。他想着教官既没规定今中午必须午休,他借此时间段,溜出屋子,沿偏僻的小道一路向北。
他想去确定一下那只猫是否是无常。
谁知白费力气走这样长一段路,餐厅四周都被灰墙围住,目测不高,但赤手赤脚的爬起来定会相当吃力。他转身,有不少学生刚从餐厅走出,若扭头就会发现他。这等不雅又莽撞的行为不合他的性格,何况猫这种动物又怎会老老实实地待在一处,现在估计早跑了。
他放弃了这个念头,按来时路原路返回。
“同学!”
突然,麦望安察觉有人叫他,未等寻找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他还认得这个女生,就是被宿纯然帮过两次的女孩子。
“怎么了?”
不知怎的,他脑海中飘过一种可能,而女生问出的下一句话也印证了他的这种想法。
“你知道宿纯然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她说话时的语速极快,音调却不低,原本淡红的脸在问出这句话后瞬间涨红,激情澎湃的劲儿也收敛不少。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眨巴着,以为这样便能减少无处立足的窘迫,殊不知在对视上别人的眼睛后,她脸色就更红了。
麦望安见她耳根子也泛着红,慢慢地,掩起整个耳部。她是个圆脸姑娘,如今乍一打眼看去,活脱脱像是从餐厅里走出来的西红柿!
他突然被自己的奇思妙想给整笑了。
太可爱了。
女生迅速瞟过他的脸,为自己解释:“我就是……呃,嗯……我就是想着,他,那个宿纯然帮过我两次,我就想回给他点儿东西。”
欠人情回人礼,人之常情,这个理由一点儿也找不出纰漏,麦望安压下笑容后点点头。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他与宿纯然刚认识不久,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喜欢何物,就算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他身边的沈从意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时至今日,重来一世,他仍不知道沈从意喜欢什么,只知道他最喜欢玩电脑游戏。
为保证准确率,麦望安决定在下午训练时帮她询问,吃饭后再给她一个准确的答复。
下午,长达三个小时的全员基础队列训练说顺利也顺利,对有过三次军训经验的麦望安来说属实不在话下。如他所想,他们的教官也确实是全体教官中脾气最好的那一个,甚至年龄也是最小的。麦望安还记得自己在上一世晕倒前刚度过二十三岁的生日,而带领他们训练的这个教官,年纪才刚满二十岁,比他都小。
就是因为年龄小,好说话,长得也较为白净,部分胆大的女生会有意无意地跟他搭话。
麦望安坐在树荫下,扇着风,等待着尿频的沈从意。在帮女生询问宿纯然之前,他觉得有必要先认真了解一下沈从意,虽说兄弟之间没必要这般细致,但起码要了解对方喜好,以后若是办个事,送个礼也好符合对方的心意。
沈从意是和宿纯然一起回来的。
麦望安心道正好凑了巧。
“老婶儿,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来着?”
上一世,沈从意的外号就是这个,沈从意本人也不在意难听与否,麦望安喊起来,他就应下。这一世,麦望安很难改口,于是就继续沿用之前的称呼,沈从意的反应一如往常。
但今日他一改之前,黑起了脸。他的反常让麦望安有点儿发怵,也不知是在外人面前喊他绰号让他丢了脸,还是因为自己的忘性大。
提心吊胆之际,一旁的宿纯然笑出了声。
“嗯……对不起啊,”他为自己的笑声向面色不佳的沈从意诚挚道歉,“我第一次听这样的绰号,主要是麦望安用他独特的嗓音喊出这个外号时,会带有一种奇妙的搞笑感。不过取绰号是个不文明的行为,你们之间肯定不是为了挖苦讽刺对方而取这样的绰号。”
“与其为了亲切而喊这样的名字,倒不如直接叫小名。”
麦望安挠挠鼻尖,适当地转移话题:“那你有没有小名,你的家里人会叫你然然吗?”
“不,他们会叫我纯然,去姓留名。”宿纯然说,“你呢,你和沈从意难道是叠字?”
没等麦望安来得及出口,沈从意蓄意报复似的,脱口而出:“他叫乖乖,我叫小意。”
麦望安:“……”
宿纯然疑惑,随后抱歉地笑道:“为什么会取这样可爱的名字呢?像在喊一只小狗。”
大仇得报的沈从意肆无忌惮地张口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