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在碰见路将宁后,麦望安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他提出换床位的要求。
站在水池旁的两人面面相觑,一切都在麦望安的意料之中,他没有立即得到路将宁的应允,也不着急,目光游移在路将宁身上,看着对方慢条斯理地挤出牙膏并把牙刷含嘴里。
“我不喜欢上铺。”路将宁回答他。
“我有办法,”麦望安把宿纯然说的法子搬出来,“你和宿纯然换,我再和他换呗。”
路将宁蹙额:“不靠着沈从意能死啊?”
这话说得好像是麦望安非要紧挨着沈从意睡觉一般,不过他没有解释:“话不能这样说啊,万一我是想和另一个新朋友说说话呢?”
“不是说让你离着宿纯然远一点儿吗?”
“他人很好啊。”麦望安不假思索,“该不会是我没有和你在一起睡觉,你生气了?”
路将宁刷牙的动作一滞,眼眸中流转着不可思议,随之口唇中泄出一声轻笑:“我要真生气就把你点成窜天猴放上天,而不是一遍遍提醒你。和你睡觉我都怕半夜起来掐死你。”
麦望安:“……”
路将宁的嘴总会接二连三蹦出几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麦望安也总会精准地踩在他的雷区。既然如此,他索性闭嘴,灰溜溜地离开。
晚上,在规定熄灯睡觉的前十分钟,麦望安坐在床上收拾被褥。
学校未统一安排他们携带自己的床褥,麦望安嫌麻烦,行李箱中装着的东西只有是一些日常用品,以及阿嫲给他塞的零食和水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来到这里的第一晚,他就有些后悔没能从家里带被子。没有洁癖的他也觉得这里的被子实在没法盖在身上,除去有霉味不说,连最基本的表面整洁都做不到。
思来想去的他决定抱着被子出去掸掸,岂料刚开门,就撞见了宿纯然跟小姑娘在夜谈。
见门突然敞开,小姑娘受了惊吓,粉红的脸有些发白,不过好在是熟人,又是自己的搭线人,她在怔愣过后就朝着麦望安扬起笑容。
麦望安不自觉地举起手来,打了声招呼。
两人中间的宿纯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女生走后,抱着被子的麦望安与拎着满满一兜零食的宿纯然一前一后地入宿。未熄灯前的屋外,路灯金黄,有过注意的人必然会发现宿纯然与一个女生站在一起,与他刚建立友谊关系的男生,在看见本人后顿时发出一阵起伏不定的唏嘘声。麦望安也笑着扭头去看。
宿纯然从兜里拿出一包薯片,不太自然地拍在他的被子上:“请你不要和别人乱说。”
麦望安愣在原地,目视宿纯然把零食装在墙边的行李箱中,而后匆匆踩着梯子上了床。
一整日,沈从意对麦望安百般纠缠,非得让他将床位换到身旁不可,现在如他所愿,他倒是睡得香,麦望安躺上床后发现他已睡了。
由于刚熄灯,屋子外的路灯还亮着,橘灿灿的光耀到起雾似的玻璃内,把一排排歪七扭八的行李箱照得清楚。麦望安躺在床上,炯炯有神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上铺床板。昏暗的房间内,呼吸声、酣睡声、磨牙声以及嘶哑低沉的说话声,伴随着空气中偶有的汗臭,甚至是令人恶心的脚臭,每一种都会让人心烦意乱。
他睡不着,却也不想总维持着一个平躺的姿势。
床铺宽度大概一米,比记忆中高中宿舍里的床宽要短些。他歪头看了看已经熟睡的沈从意,替沈从意掖了掖被角,然后憋着气,试探着慢慢向右侧身,入目便是路将宁的背影。
路将宁和他同样的侧身姿势,他见不清对方的脸,便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早早入睡。
但他有意捉弄路将宁。
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麦望安早已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他从被子里伸出胳膊,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路将宁的被子,见人没动后,又蹑手将碍事的被子掀开一个角。
做到这一步,那边仍是没有反应,他心中便可大知对方似乎已经休息,正欲收手不干,那边却突然伸手,动作利索干净地将被子复原,又渐趋归于宁静。
路将宁感到冷了。
麦望安忍不住笑出声。
见状,一不做二不休,心中既有所想,那就必须贯彻落实到底。如此安慰自己后,麦望安再次出手,没两秒路将宁的被子又开一角。
那边没有任何动作。
正当麦望安要继续下一步时,原本侧躺着的路将宁遽然回身,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借着窗外未曾熄灭的灯光,路将宁的面部轮廓赫然跃入麦望安的眼睫之下。他那道晦暗不明的目光由停留在空气中的那只手转移到麦望安怯怯讨好的脸上。
一瞬间,麦望安听不见宿舍内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所有的感官全部作用在眼睛上,即便路将宁未发声,他还是能感受到隐藏在皮下的怒火已经照亮了整张脸。
果不其然,下一秒,微微蜷起的脚突然被猛地一踹,麦望安从紧张到痛苦不过两秒钟。
路将宁警告:“再动手动脚你就完了。”
“动脚的是你!”麦望安咬牙切齿道。
路将宁冷哼一声,裹紧被子,转身平躺。
疼痛撕扯着神经,本就缺少睡意的麦望安如今更是清醒,他愤愤地盯着闭眼的人,入眼的祥和与自身酥麻的如此矛盾,索性抛却是否是他先捉弄别人的事实,上去就回踹一脚。
那边一颤,有人阴着脸转头:“想死啊?”
麦望安对他传递出的愤怒视而不见,转口询问他下午的事情:“无常是不是跟来了?”
一如之前,路将宁冷漠回应,扭头闭眼。
麦望安不满他的态度,扯着被子凑近,手不老实地钻入被子揪胳膊:“你说句话啊!”
他性情急,下手没轻没重,殊不知路将宁只穿着背心,裸着胳膊,手一捏就掐到了肉。
与劳作的手相比,胳膊上皮肉的触感温热而滑腻,没有成年健身者的美感线条与虬结肌肉,只有属于少年感的柔韧和细腻。又或许是被旁人触碰而产生的紧张,路将宁那只被麦望安触摸的、略微纤瘦的胳膊紧绷出一层薄肌。
指尖处的鼓胀感十分明显,麦望安眼珠子一转,视线迅速掠过脚底。说时迟那时快,若非他及时抬脚,路将宁不讲道理的蛮力就要毫不客气地踢到他的腿上。放虎归山是君子所为,他非君子,路将宁这只老虎指定偷袭不成会恼凶成怒再来一脚,于是他学会了回击。
在路将宁踹空后,那一刹那,他抬起的腿像是放下去的铡刀,狠狠地压在对方的腿上!
“砰——”
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麦望安有心却没技巧,腿压在路将宁的脚上,脚却重着床面。
上铺的同学们窸窸窣窣:“地震了吗?”
“……”麦望安与路将宁面面相觑。
窗外,灯光骤熄,月亮也隐入云层之后,世界一片黑暗。室内同样,在这伸手不曾见得五指的地方,只能闻见同学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麦望安趁着路将宁手部没有发力,提早离开,又惟恐他后知后觉,于是整副身体紧挨在他的被子边缘上,防止他钻空子搞偷袭。两人距离隔得如此近,依据对方的呼吸,麦望安能准确找到路将宁的位置,甚至双目聚集之处,可以隐隐约约看见路将宁的面部轮廓。
“把你的脚拿开,”路将宁没有剧烈反抗,小声且生硬道,“否则我不介意把他们吵醒。”
黑暗中,他吐出的气息格外温热,麦望安能闻到淡淡的薄荷香,是路将宁的牙膏味儿。
在离开前,他需要路将宁给出保证:“你不准趁我离开反咬我,否则我也不介意打一架。”
得到满意的回复,麦望安把裸露在外的脚缩回被窝,同时路将宁那边也一阵窸窣。他以为路将宁一定是厌烦他,就要再次背对着他转过去,却不知对方依旧维持着平躺的姿势。
不舍得,还想再聊一会儿?
自作多情的本领越发见长,麦望安想着也睡不着,干脆继续问:“无常是不是在这儿?”
他听到路将宁那边传来一声急促而浑浊的鼻息:“嗯。”
麦望安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是一只什么猫啊,这么有灵性。”
那边没有回答。
“你怎么又不吱声?”麦望安抱怨道。
终于,路将宁冷冷开口:“我不想说。”
“不想说那你就转过去啊。”
“你压着我的被子我怎么转,我抱着你一起转吗?”
“……”这时,麦望安才想起来,他的身体一直压在路将宁的被子上。
他刚把身子挪开,那边似乎就感受到万山叠身般重力的消失,忽地侧过了身。
当晚,麦望安睡得很晚。不过他这个人有一个习惯,越是睡得晚,醒来得便越早。
还记得在拼命苦读的高中时代,他为了名次能够靠前一点儿,不惜少睡两个小时,十二点之前必是要待在厕所里,多研究一道数学题,或是多背几个单词短句。夜深人静时,舍友们的呼吸都渐趋平稳,他才从厕所里悄悄走出,一天睡觉不到六个小时,次日却还是能够五点多起床。高中三年,每日都是如此,毫不夸张地说,他也是宿舍内的人体闹钟。
犹记得他也会生病感冒,偶尔请假几天,再回学校后就定会听见旁人说,他的舍友在他生病回家时,总会因迟到而被班主任罚站在教室门外。所以舍友们都是不愿意他回家的。
次日窗外灰蒙蒙的,太阳还没出来,鸟儿却已高歌。麦望安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无声盯着上铺,心内涌起的惊涛骇浪一下接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