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望安很荣幸地被班主任选做生物老师的课代表。
其实,之前在市区上学,他的成绩还算稳定,曾被推举过语文课代表,不过被他强硬地拒绝了。他不愿意做课代表,无论哪科。他不喜欢和教师近距离接触,这一点是他在办公室背书时发现的,那种被老师盯着的感觉,像被一只猎鹰捕捉,透过那双眼睛,他好似看见里面藏着一个母亲,是他的亲生母亲,是他那对自己成绩尤为关注的沧桑衰老的母亲。
他的脖子上摸着一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收缩,脖子红了,脸红了,眼睛也红了。
震颤中,他感到似曾相识的窒息。
他心中升起一股勇气,想要支配他去办公室把这层新戴的身份摘掉。
长痛不如短痛,他想索性就拼出去,也好比以后红着脸,抖着心在老师面前出丑难堪。
他走得快,身后像掠过一阵风,卷着他来到门口,与门外拐入的人突兀地紧密拥抱。
这一撞,麦望安可没收力,路将宁也没想到有人像被催命似的倏然出现在门口。他本来不想计较,但看清来人的脸后,冷漠的脸随机紧皱起来,眉头就要夹死麦望安:“你瞎啊?”
麦望安被这冷不丁的声音骤然唤醒,脑子还没转清楚,身子已经与眼前人禁止接触了。
看着人懵懂无知的傻样,路将宁丈量他一眼,语气冷薄:“被尿憋醒了,准备去厕所啊?”
“你说话真难听,你还不如说我是被阎王赶着去投胎。”麦望安嘀咕一声,不与他计较。
人影从身边擦过,路将宁随口关心一句:“去喊生物老师上课啊?”
就这一句话,让麦望安停住了脚步,扭头又折了回来:“下节课上生物吗?”他不相信,一边询问路将宁,一边走到班门后张贴的课程表前,“这不还是上数学吗,怎么会是生物?”
“你是不是脑子有点儿问题了?”路将宁走到他身旁,指着星期三,“今天周三,大哥。”
麦望安这才恍然大悟。军训归来那天周一,这休息两天之后,今日周三准时返的校。
他不禁暗骂一声:“我靠……我现在就要去履行我的职责了吗?”
路将宁面无表情地睨着他:“不履行也可以啊,那我相信到时候生物老师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怀疑我们班里没有选定课代表,大家伙儿的目光都投向你,你就可以起身磕头请罪了。”
他一张口,画面感扑面而来,麦望安仿佛能看到那个暴晒在众人目光下,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紧张又忐忑地接受还不知道性格如何的生物老师的批判,留给老师一个差印象。
不过换个思路,到时候他或许会因为初印象极差,而被生物老师一气之下辞退。
在此之前,他首先要经历众人的注视如同潮水涌来,那种被淹死在目光之海的感觉。
他不想感受,所以他打算认命了。
这所初中的占地面积除比小学要宽广些,其他方面并无二异,尤其是教学楼里的布局,几乎与小学时代一模一样。步入大厅,便是楼梯,楼梯分上下,向上是学习的地方,而向下则会转去楼后,那里是学生们放松娱乐,以及上体育课的必经之路。教学楼正中央依旧是各年级的级部主任办公的地方,由于学生不多,全校也就五百来个,每层各分出一半区域就可以装得下他们,另一半就变成了老师们的办公室,再或者各种实验、器材的存储室。
麦望安不了解生物老师办公的地方,欲要向路将宁询问,岂料这家伙竟也一问三不知。
就在他纠结是问班长还是直接去办公室找人时,与他相识的救星从外走了回来。
宿纯然孤身一人,程丽雪大概还在办公室听班主任的告诫。
麦望安挡住面色平静且无异议的宿纯然:“你知道咱班的生物老师在哪个办公室吗?”
“学校的教师资源挺短缺的,我们的任课老师都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没有分开。”
麦望安了然,却没放过他:“那你知道生物老师长什么样子吗?”
从开学到现在,他们并未上个生物课,宿纯然也摇了摇头:“但我记得班主任说过。”
经他提醒,麦望安这才蓦然回忆起来,班主任曾说生物老师是位男教师,在门对面。
“多谢、多谢!”麦望安忽略路将宁的存在,抓起宿纯然的手紧握两秒,随后立刻跑开。
他的速度由快变缓,等到站在办公室门前,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还在剧烈地跳跃,好似没有缓过他刚才的运动。没人知道他在紧张,血液的窜流让他喉咙逐渐肿胀,他丢失了话语权与呼吸权,灌铅的脚沉重地站在门前,手却被支配着推向办公室的门。
门开了。
开门的不是他,程丽雪站在他的面前。
女生见到他后一愣,然后笑了笑,侧开身子给他让路。
办公室内喜气洋洋,所有的声音通过窗台的冷风向他飘来,激得他浑身过电般地颤动。
门口的正对面,一个面相清秀的老师,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正撑头垂眼地看着手机。
他规规矩矩地走过去,停在老师的面前:“老师您好,我是初一二班,您教我们生物吗?”
男人闻声放下手机,抬头直视他,笑着说:“对,是我授课。下节课你们的生物是吧?”
麦望安毫不怠慢地迅速点头。
“行,你回去把投影仪给我打开,到时候我要用。”他顿了顿,接着问,“会用U盘吗?”
麦望安摇摇头。他没有撒谎,尽管在大学经常使用电脑,他确也没有使用U盘的习惯。
男人也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不会用也不勉强:“那行,你帮我打开投影仪就可以了。”
“好,”犹豫一阵儿,麦望安小声问,“没有别的事情需要我去做的了吗?”
男人扫视两眼桌面,最后把课本递了过去:“没了,回去吧。”
“好。”
得到赦令的麦望安几乎是疾速走出办公室,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他迎着对面打开的窗子,尽情又畅快地吸入新鲜的空气。待急速的心跳冷静后,他转身,朝班级的讲台走去。
以前在市初中,教学工具就是使用投影仪,麦望安虽没被安排打开过,却对此也有个过目不忘的能力,根据别人的操作他能深深记在心中,投影仪这种东西到底如何进行开关。
凭着从前的经验,他按部就班地操作,将电脑上的画面投射在身后黑板上的大屏幕里。
生物老师走来时,他已经坐在位置上静静等待了。男人没有说一句不满,没有对他的工作能力产生质疑。他看着男人弯身插入U盘,站起身后,画面上的的小鼠标就跟着移动。
这节课是首课,过得还算愉快,唯一的不足之处,那就是在明有座次表的情况下,老师还是喜欢让课代表带头做一些事情,譬如说朗读,几乎都是麦望安的任务。等到下课后,他也没有立即解放,而是被男人叫到讲桌旁,听他把使用U盘的步骤一一告知。
他说:“记住了吗?这样以后我来就可以直接上课,能省很多时间。”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麦望安点头,他不能反驳,只能听从。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班主任选择的课代表只一位,以她的意思是,另一位由生物老师亲自选择。他可不想以后出了纰漏,老师就只是逮着他一个人的毛薅。
可生物老师却说:“你自己就可以,人多了难免麻烦,我的任务不多,一个人足够。”
没有再给他任何说话的余地,他拔下U盘,抱起课本,匆匆离开了教室。
麦望安不情不愿地关掉电脑,抬头看向撑着脸面向他的沈从意。
“怎么了?”沈从意从座位上离开,走到讲桌旁边,“生物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麦望安按下白幕上升键,实话实说:“我想推荐你和我一起当生物课代表。”
“别,可千万别!”沈从意满脸拒绝,“我不想当任何一个老师的课代表,尤其是我不熟悉的课程的课代表。听说以后出成绩,老师都会先关注课代表的,劝你以后好好学生物。”
麦望安当然知道,好在上一世他的生物还算可以,这一世既没更改教材,也不会变差。
于他而言,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走下讲台,无意间朝门口看去。路将宁课后没有立即跑出去,低着头,待在位置上。
麦望安眯了眯眼——
他在看书?
没人规定课下时间不可用来看书,盛行的漫画与小说在这个年龄段最受追捧。麦望安站在讲台南,他的距离与隔着路将宁不远,路将宁手里的书封他看得一清二楚,那就是与生物书配套分下来的练习册。若换成旁的书籍,他倒是没必要这样大惊小怪,可路将宁一个各科成绩加起来还没别人一科高的人,能如此认真地盯着这样的书看,当真是意想不到。
沈从意在与他说话后就被同桌喊回,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彼此都把注意力放在对方的身上,他把心收回,脚一转,轻轻地走向门口。
路将宁还在低着头,手指在桌面上无规则地点点划划,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站着的人。
麦望安同他一样垂着头,看了好久。
果然是生物练习册上的题目。
他背着手,挺直身子,窥视题目的视线转移到始终默默垂首的人头上。他确信自己有一刻是傲慢的,因为他想笑出声,路将宁认真的程度与其现有的智商完全不符,这种反差带给他一种强烈的画面滑稽感,就像一只想要先飞的笨鸟,飞是飞起来了,但不幸飞反了。
终于,位置上的人似乎感到厌烦。路将宁比划在桌面上的手忽然拍向墙壁,桌下,放在腿上的练习册被他猛地向后速翻几页,好像是察觉到真的很没意思,他上半身向墙倾倒,头刚压在胳膊上,书刚仍在桌上,人就要闭眼。
突然,麦望安与他仅闭一秒的眼对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