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提前约好在阿嫲家打游戏,沈从意这个游戏痴狂者怎么能错过,坏就坏在孩子没有想到母亲生病请假。两人共处,沈母当然要关心儿子,从军训聊起,不乏会谈到学习。
妈妈的意思极为明显,眼下军训结束,他作为学生,理应将重心转移到学习上。而这宝贵的两日定是不能全拿来浪费,他得多读书。
她的字里行间都在抱怨沈从意没有考出令她得意的成绩,她望子成龙,希望儿子努力。
沈从意没有选择忤逆母亲,而是顺着她的心意漫不经心地掀着书扫了几眼,等下午午休过后,他玩心欲大,前脚还没离开家,后脚就被母亲栓住。母亲得知他找麦望安,不由分说地开始比较两人,处处贬低孩子,到最后气得沈从意直接哭起来,两人由此大吵一架。
若不是沈从意的外婆做主,从家里把外孙捞出,沈从意现在都不能离开他的母亲半步。
难为沈从意倾诉,讲着讲着,他就哭了。
“她总是把我的成绩看得那么重,每次我做点儿什么跟学习无关的事情,她都得没好气地说我几遍,好像在她心里我不学习就是不务正业一样,我好讨厌她这样。”他抽噎着说。
麦望安非常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几乎是旦夕之间,他就想到前世的自己,他的母亲也会注重他的学业,她会耳提面命地告诫,苦口婆心地说,学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认真学习。
“最过分的是她总爱拿你和我比较,每次我反驳她,她就变成恨不得吞了我的样子。”
但凡比较,必定分出高低,而父母用此一法,无非是想贬低孩子,激发他的斗性。不服输的孩子多半会着父母的调,可这类孩子大多数都有一个共性,那是他们了解自身本事。
前提是他们知道自己是鹰,有翱翔天空的能力。而沈从意呢?他不过是一个十几岁,在认知方面还不成熟的孩子,一味地贬低只会让他自甘堕落,因为他对自己不了解,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鹰隼还是鼠虫。在这种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被牵着鼻子走的年纪,父母的话只让他更加确信自己没本领,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不中用的。
麦望安不会安慰人,他共鸣沈从意,他之前的经历与之相仿,当初两人能玩在一起,大概就由于母亲的教育方式类似,而两人的成绩又差不多,无法比较,彼此谁也攀不了谁。
沈从意的母亲是个傲气的女人,儿子若是优秀定会让其跟着沾光,与丈夫离婚的理由更是让她把希望寄托于沈从意的身上,所以要让这个女人改变已有的观念,恐是难上加难。
麦望安看向身旁坐着的,垂眸不语,仅在啜泣的沈从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抛出一个问题:“那你想不想把成绩提一提?”
“当然想啊,我其实在上课时没有开过一次小差,上课我都认真听讲,我只有在放学才来找你玩游戏。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成绩就是提不上去,就是不能让我妈妈满意它……”
因为你不巩固啊,听课充分吸收百分之七十的内容,可余下的百分之三十必须要复习。
不过这话麦望安可没多说,天资聪慧与否,是上天决定的,每个人的智力有限。就好比前世的他,高中如此用力,最后还是不如意地考入一个二本院校,考研首次也没有成功。
“这样吧,”麦望安说,“以后上课你就继续认真听,下课该休息就休息,留着上一节课的尾巴也不要紧,我们可以等到下午,在放学写完作业后,再拿出笔记本补充。这样隔着一块儿时间,若是记得起来,证明你上课记得还不错,蛮扎实,可若想不起来,那就得需要攥着疑惑问老师或同学了。至于周末,你可以从每日中挑一段精神充沛的时间,我们再来把一周的学习巩固,其余时间就是娱乐时间。”
“你以后这样学吗?”沈从意红着眼问。
麦望安:“当然,我们一起这样学。”
沈从意犹豫不定:“会有成效吗?”
麦望安还是那句话:“当然,要坚持。”
沈从意闷声吸着鼻子,横起胳膊抹了一把眼,泪痕遍脸,湿润的睫毛下垂闪动着,好像淋雨的蝴蝶要卖力颤掉打湿的翅羽。麦望安说的话,他毫无异议,笃信不移。
由于沈从意的母亲生病,这两日一直待在家中,沈从意无法脱身,麦望安也没有去他阿婆家找人,而是宅在家中,闲来无事翻翻书。
转眼间,消遣两日,返校的日子也到了。
从前,麦望安不懂初中军训的意义,像他们这群即将叛逆的学生,形式主义的训练未必能收敛住他们的心,反而有时弄巧成拙,火上浇油,让原本难以管制的学生更变本加厉。
现在,他回到位置上,着眼班里的每一个角落,军训这种集体生活促进两个或以上的陌生关系互相认识,让明明上去几天还是陌生关系的几个人,突然一下亲切起来成为朋友。
这其中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一次军训竟能有如此作用,让打过一次架的两人冰释前嫌。
窗边,雪白窗帘随风飘起,时而隐蔽住宿纯然温和的面孔,他端坐在位置上,侧首,手里转着一支笔,微笑着听着旁人讲话。而在他同桌身侧,站立着一个男生,他表情洋洋,嘴里不停着说着,眼眸中迸发出道道憧憬的光。
同桌似是忍不了他们的交谈,起身离开位置,正巧让那个男生捡到便宜,挪步坐下了。
麦望安还记得那个人,就是当初与瘦猴男嘲笑程丽雪,被宿纯然打得落荒而逃的男生。
这两人在军训期间并无交集,他不明白现在为何突然联系在一起。他想得深入,没挪过目光,赤裸而炽热地盯着两人,岂料一不小心,就让坐在位置上倾听的宿纯然逮个正着。
宿纯然加深笑意,以手示意他坐过去。
——
男生的名字叫杨志阳。
他此番找宿纯然的原因很简单,自幼尚武的他对武术颇为痴迷,从在木槿树前与宿纯然比拼一二后狼狈出逃,他就认准宿纯然肯定傍有一身真本事。军训期间,果不其然,宿纯然与教官切磋那几下,让他惊讶与向往,从而萌生拜宿纯然学武的念头。
杨志阳抱着满腔的热情,来认一个同等年纪的孩子拜师学艺。此番此景,叫人看得倍感吃惊、倍觉滑稽,可他本人毫不在乎,当真是对这等爱好痴迷到一定的程度了。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儿时习武的经历,麦望安见他眉飞色舞,必是对自己格外满意。可真要拜师学艺,大部分人都不会这般兴致昂扬,谦卑恭敬是最基本的尊重,虽然宿纯然也是个同龄孩子,但既要向某一方讨要知识,就得带着虔诚的心,学会安静倾听。
观宿纯然,脸上倒是没有不满与厌烦,依旧温温和和,如春风骀荡,察不出喜怒哀乐。
麦望安饶有兴味地将目光流转在二人身上,最后止在宿纯然那张干干净净的脸上。宿纯然垂着眸,细长的黑睫掩盖住眸子中的光彩,风捎起他的发丝,勾起他的唇角,却没有让他出声阻止耳边接连不断的聒噪。麦望安眨了眨眼,他突然觉得路将宁的话是错的,他应该多与宿纯然相处,这样就可以从这里学到一门本事,那便是察言观色。
像宿纯然这样喜怒不展露在脸上的人,最值得别人去研究与探讨,可以通过一个微表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了解到他的情绪波动,麦望安觉得对自己步入社会有极大帮助。
“为什么这样看我?”宿纯然唇角的微笑愈深,眼里的光却像满天星辰般投射过来。
杨志阳的话戛然而止,两道视线皆凝滞在麦望安的脸上,让他情不自禁地慌了神。
“没、没什么啊,”麦望安转念一想,认为编个慌更合适,“你头发被风吹得像在跳舞。”
或许是没料到出现这种情况,宿纯然向上看去,同时双手拨弄着乱发,没费几秒便将柔发捋顺,最后面对着麦望安,询问道:“这样呢,是不是看起来好多了?”
本来就是编造的一个谎言,没有太大的问题,麦望安自是迅速应一句:“嗯,好多了。”
随后宿纯然笑着问:“跳舞真的是一个好新奇的角度。莫非你之前学过跳舞吗?”
“啊?”麦望安不懂他为何突然这般联想,赶忙否认,“我四肢都僵成陈年老尸了……”
他这边话还残存着尾巴,杨志阳就急着插了一句:“陈商可是练过舞蹈,听得还不错。”
陈商就是与杨志阳常待在一块儿的男生,也就是麦望安印象中像瘦猴的那个男孩儿。
不止麦望安感到惊奇,宿纯然也没有想到:“他还练过舞蹈啊,怪不得他那样单薄。”
陈商被称作瘦猴是一种戏谑且不礼貌的代称,可这代称却是形容得分毫不差。不像骨架粗大、身躯粗壮的杨志阳,陈商身形瘦弱,裸露的胳膊好似见骨,皮包骨形容他的身子十分恰当,若不是走路稳健,脸庞还算圆润有肉,同学们几乎都要怀疑他在家遭受虐待了。
“那个……”杨志阳撇开陈商不再谈,对自己刚才的话欲言又止,“你看我到底行吗?”
宿纯然双唇轻摩,落桌的视线挑上斜方门口处,停滞一会儿,又移到杨志阳的脸上。
他说可以。
杨志阳差点儿要当场跪拜恩师,宿纯然眼捷手快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委婉地告诉他没必要这么自失尊严、丢人现眼,另外顺嘴提了一句,不愿看见他们再为非作歹招惹女生。
“好,”也不知道杨志阳有没有把宿纯然的话过脑子,随后就是一句,“程丽雪的安全包在我身上,以后只要我看见有人欺负她,我就拼了老命上去揍那个人。”
麦望安看白痴地瞄去一眼,耳边即刻响起宿纯然的批判声。
杨志阳来此地的目的已经达成,宿纯然的同桌归位之后,他便神气活现地走开了。
“你真教他啊?”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麦望安所坐的位置未曾来人,他就继续搭话。
“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都那么真诚了,我要是事后反悔,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武术这东西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是师不出一家而已,正所谓教学相长,宿纯然说不定也会在教学的切磋琢磨中,从杨志阳那里领悟到其他的东西,也算是彼此取长补短了。
“你感兴趣吗,要不要也跟着学习一下?”宿纯然瞧着发呆的麦望安,歪头笑道。
麦望安瞬间转正头,然后又左右摇摆,拒绝道:“我不太喜欢这种东西,我更喜欢坐着。”
宿纯然不以为然:“男生还是要多活动一下才好,中考前还要体育测试呢。”
说起这个,麦望安再陷噩梦,他清晰地嗅到置身在炎炎夏日中,身体上汗液味儿。为赢得中考的体育A等级,高强度的训练让他整日食不下咽。幸亏他底子好,在体育方面天赋要比干坐着学习强太多,短时间内的联系让他成功在考试当日发挥出色,最终获得等级A。
不过而今他更换初中,乡镇不同市区,这次该如何训练,他也不得而知。
但痛苦一定是会再次经历一次的,就像他还要再次经历一次高中生活。
“再说吧,”毕竟刚入初一,麦望安并不着急,“我觉得你更应该关心一下你和程丽雪的关系,从军训那次晚会之后,你俩的关系就被人讹传讹,估计过几天就要被老师传唤了。”
宿纯然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可别乌鸦嘴。”
麦望安也没想乌鸦嘴,他只不是好心提醒,却没料到还是一语成谶。
——
两人在第一节课下,就被班主任一前一后喊去办公室了。而他们的相继离开,让班里的同学对他们这段模糊不清的关系更加好奇,麦望安总会在班里听见两人其中一人的名字。
军训过后,班主任就在讲台上郑重地强调,他们应该将疏散的心思集中到学习上。既然谈到学习,那就要着眼课程本身,首先应该做的就是为各科教师找到小助手,即课代表。